”說罷,便寫道: 绮羅春倩碧紗籠,彩袖搖搖間杏紅。
疑是嫦娥羞露面,輕煙圍繞廣寒宮。
寫畢,送與郗公,郗公且不展看,即付侍兒綠鬟送人紗幮内。
瑤姿看了,提起筆來,不假思索,立和一首道: 碧紗權倩作簾籠,未許人窺彩袖紅。
不是裴航來搗藥,仙娃肯降蕊珠宮? 和畢,傳付綠鬟送到嗣薪桌上。
嗣薪見她字畫柔妍,詩詞清麗,點頭贊賞道:“小姐恁般酬和得快,待我再詠一首,更求小姐一和。
”便取花箋再題一絕,付與綠鬟送入紗幮内。
瑤姿展開看時,上寫道: 前望巫山煙霧籠,仙裙未認石榴紅。
今朝得奏霓裳曲,仿佛三郎夢月宮。
瑤姿看了,見詩中有稱贊她和詩之意,微微冷笑,即援筆再和道: 自愛輕雲把月籠,隔紗深護一枝紅。
聊随彩筆追唐律,豈學新裝廣漢宮。
寫畢,綠鬟依先傳送到嗣薪面前。
嗣薪看了,大贊道:“兩番酬和,具見捷才。
但我欲再詠一首索和,取三場考試之意,未識小姐肯俯從否?”說罷,又題一絕道: 碧紗争似绛帏籠,花影宜分燭影紅。
此日雲英相見後,裴航願得托瑤宮。
書訖,仍付錄鬟送入紗幮。
瑤姿見這詩中,明明說出洞房花燭,願諧秦晉之意,卻怪他從前故意作難,強求面試,便就花箋後和詩一首道: 珠玉今為翠幕籠,休誇十裡杏花紅。
春闱若許裙钗入,肯讓仙郎占月宮? 瑤姿和過第三首詩,更不令侍兒傳送,便放筆起身,喚着綠鬟,從紗幮後冉冉地步人内廂去了。
郗公便起身走入紗幮,取出那幅花箋來。
趙公笑道:“三場試卷可許老監場一看否?”郗公将詩箋展放桌上,與趙公從頭看起,趙公啧啧稱贊不止。
嗣薪看到第三首,避席向郗公稱謝道:“小姐才思敏妙如此,若使應試春闱,晚生自當讓一頭地。
”趙公笑道:“朝廷如作女開科,小姐當作女狀元。
老夫今日監臨考試,又收了一個第一門生,可謂男女雙學士,夫妻兩狀元矣。
”郗公大笑。
珠川亦滿心歡喜。
趙公便令嗣薪再把雙魚送與郗公,郗公亦教珠川再把金鳳钗回送嗣薪。
趙公複邀三人到前堂飲酒,盡歡而散。
次日,嗣薪即上疏告假完婚。
珠川謝了趙公,仍與郗公領女兒回家,擇定吉期,入贅嗣薪。
嗣薪将行,隻見靈隐寺僧官雲閑前來作賀,捧着個金箋軸子,求嗣薪将前日賀他的詩寫在上邊,落正了款。
嗣薪随即揮就,後書“狀元何嗣薪題贈”,僧官歡喜拜謝而去。
嗣薪即日到富一陽一,入贅随家,與瑤姿小姐成其夫婦。
正是: 瑤琴喜奏,寶瑟歡調。
繡閣香肌,盡教細細賞鑒;禦溝紅葉,不須款款傳情。
金屋阿嬌,尤羨他芙蓉吐萼;白頭卓氏,更堪誇豆寇含香。
錦被中亦有界河,免不得驅車進馬;羅帏裡各分營壘,一憑伊戰卒鏖兵。
前番棋奕二篇,兩下遙相酬和;今日紗幮三首,百年樂效唱随。
向也《小弁》詩,為惡徒竊去,招出先生;茲者《霓裳曲》,見妙手拈來,願偕仙侶。
又何疑贈玉魚魚得水,依然是钗橫金鳳鳳求凰。
畢姻過了三朝,恰好郗家的嬌枝小姐遣青衣小婢送賀禮至。
嗣薪見了,認得是前番園中所見的小婢,便問瑤姿道:“此婢何來?”瑤姿道:“這是郗家表妹的侍兒。
”嗣薪因把前日園中窺觑,遇見此婢随着個小姐在那裡閑耍,因而錯認是瑤姿的話說了一遍。
瑤姿道:“郎君錯認表妹是我了。
”那小婢聽罷,笑起來道:“我說何老爺有些面熟,原來就是前日園裡見的這個人。
“嗣薪指着小婢笑道:“你前日如何哄我?”小婢道:“我不曾哄什麼 ?”嗣新道:“我那日問你說,你家小姐可喚做瑤姿?你說正是瑤姿小姐。
”小婢道:“我隻道說可是喚嬌枝,我應道正是嬌枝小姐。
”嗣薪點頭笑道:“聲音相混,正如找與何自新一般,今日方才省悟。
”正是: 當時混着鲢和鯉,此日方明李與桃。
嗣薪假滿之後,攜了家眷還朝候選。
初授館職,不上數年,直做到禮部
瑤姿诰封夫人,夫妻偕老。
生二子,俱貴顯。
郗公與珠川亦皆臻上壽。
此是後話。
看官聽說:天人才人與天下才女作合,如此之難,一番受钗,又一番回钗,一番還,又一番納。
小姐初非勢利狀元,狀元亦并不是曲從座主,各各以文見賞,以才契合。
此一段風流佳話,真可垂之不朽。
〔回末總評〕 一科兩放榜,一妻兩納聘,落卷又中新狀元,主考複作女監試,奇事奇情,從來未有。
他如郗公論詩,宗生着急;宗生辨詩,郗公絕倒,不謂文章巧妙乃爾。
其尤幻者,郗公初把女郎之詩為自己所作;後卻說出自己之詩乃女郎所作,何郎初猜郗公之詩為女郎所作,後反疑女郎之詩是郗公所作。
至于瑤姿、嬌枝,嗣薪、自新,彼此聲音互混,男女大家認錯。
又如彼何郎代此何郎受杖,此何郎代彼何郎除名,彼何郎将此何郎誣陷,此何郎教彼何郎吐實,種種變幻,俱出意表。
雖春水之波紋萬狀,秋雲之出沒千觀,不足方其筆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