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黑霧漫漫。
陰風飒飒,是神兵口内哨來煙;黑霧漫漫,是鬼祟暗中噴出氣。
一望高低無景色,相看左右盡猖亡。
那裡山也有,峰也有,嶺也有,洞也有,澗也有;隻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嶺不行客,洞不納雲,澗不流水。
岸前皆魍魉,嶺下盡神魔。
洞中收野鬼,澗底隐邪魂。
山前山後,牛頭馬面亂喧呼;半掩半藏,餓鬼窮魂時對泣。
催命的判官,急急忙忙傳信票;追魂的太尉,吆吆喝喝趱公文。
急腳子旋風滾滾,勾司人黑霧紛紛。
太宗全靠着那判官保護,過了陰山。
前進,又曆了許多衙門,一處處俱是悲聲振耳,惡怪驚心。
太宗又道:“此是何處?”判官道:“此是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地獄。
”太宗道:“是那十八層?”判官道:“你聽我說:
吊筋獄、幽枉獄、火坑獄,寂寂寥寥,煩煩惱惱,盡皆是生前作下千般業,死後通來受罪名。
酆都獄、拔舌獄、剝皮獄,哭哭啼啼,凄凄慘慘,隻因不忠不孝傷天理,佛口蛇心堕此門。
磨捱獄、碓搗獄、車崩獄,皮開肉綻,抹嘴咨牙,乃是瞞心昧己不公道,巧語花言暗損人。
寒冰獄、脫殼獄、抽腸獄,垢面蓬頭,愁眉皺眼,都是大鬥小秤欺癡蠢,緻使災屯累自身。
油鍋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
血池獄、阿鼻獄、秤杆獄,脫皮露骨,折臂斷筋,也隻為謀财害命,宰畜屠生,堕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不翻身。
一個個緊縛牢栓,繩纏索綁,差些赤發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馬面鬼,鐵簡銅錘。
隻打得皺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無救應。
正是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隻争來早與來遲。
”
太宗聽說,心中驚慘。
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各執幢幡,路旁跪下道:“橋梁使者來接。
”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着太宗,從金橋而過。
太宗又見那一邊有一座銀橋,橋上行幾個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廂又有一橋,寒風滾滾,血浪滔滔,号泣之聲不絕。
太宗問道:“那座橋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那叫做奈河橋。
若到陽間,切須傳記,那橋下都是些——
奔流浩浩之水,險峻窄窄之路。
俨如匹練搭長江,卻似火坑浮上界。
陰氣逼人寒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
波翻浪滾,往來并沒渡人船;赤腳蓬頭,出入盡皆作業鬼。
橋長數裡,闊隻三騑,高有百尺,深卻千重。
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搶人惡怪。
枷杻纏身,打上奈河險路。
你看那橋邊神将甚兇頑,河内孽魂真苦惱,桠杈樹上,挂的是青紅黃紫色絲衣;壁鬥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
銅蛇鐵狗任争餐,永堕奈河無出路。
”
詩曰:時聞鬼哭與神号,血水渾波萬丈高。
無數牛頭并馬面,猙獰把守奈河橋。
”
正說間,那幾個橋梁使者,早已回去了。
太宗心又驚惶,點頭暗歎,默默悲傷,相随着判官、太尉,早過了奈河惡水,血盆苦界。
前又到枉死城,隻聽哄哄人嚷,分明說:“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叫,心驚膽戰。
見一夥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都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隻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衆王子、衆頭目的鬼魂;盡是枉死的冤業,無收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孤寒餓鬼。
陛下得些錢鈔與他,我才救得哩。
”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裡得有錢鈔?”判官道:“陛下,陽間有一人,金銀若幹,在我這陰司裡寄放。
陛下可出名立一約,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庫,給散這些餓鬼,方得過去。
”太宗問曰:“此人是誰?”判官道:“他是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
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陽間還他便了。
”太宗甚喜,情願出名借用。
遂立了文書與判官,借他金銀一庫,着太尉盡行給散。
判官複吩咐道:“這些金銀,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爺爺過去,他的陽壽還早哩。
我領了十王鈞語,送他還魂,教他到陽間做一個水陸大會,度汝等超生,再休生事。
”衆鬼聞言,得了金銀,俱唯唯而退。
判官令太尉搖動引魂幡,領太宗出離了枉死城中,奔上平陽大路,飄飄蕩蕩而去。
畢竟不知從那條路出身,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