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行者伏侍唐僧西進,行經數日,正是那臘月寒天,朔風凜凜,滑凍淩淩,去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岖路,疊嶺層巒險峻山。
三藏在馬上,遙聞唿喇喇水聲聒耳,回頭叫:“悟空,是那裡水響?”行者道:“我記得此處叫做蛇盤山鷹愁澗,想必是澗裡水響。
”說不了,馬到澗邊,三藏勒缰觀看,但見——
涓涓寒脈穿雲過,湛湛清波映日紅。
聲搖夜雨聞幽谷,彩發朝霞眩太空。
千仞浪飛噴碎玉,一泓水響吼清風。
流歸萬頃煙波去,鷗鹭相忘沒釣逢。
師徒兩個正然看處,隻見那澗當中響一聲,鑽出一條龍來,推波掀浪,撺出崖山,就搶長老。
慌得個行者丢了行李,把師父抱下馬來,回頭便走。
那條龍就趕不上,把他的白馬連鞍辔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潛蹤。
行者把師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卻來牽馬挑擔,止存得一擔行李,不見了馬匹。
他将行李擔送到師父面前道:“師父,那孽龍也不見蹤影,隻是驚走我的馬了。
”三藏道:“徒弟啊,卻怎生尋得馬着麼?”行者道:“放心,放心,等我去看來。
”
他打個唿哨,跳在空中,火眼金睛,用手搭涼篷,四下裡觀看,更不見馬的蹤迹。
按落雲頭報道:“師父,我們的馬斷乎是那龍吃了,四下裡再看不見。
”三藏道:“徒弟呀,那厮能有多大口,卻将那匹大馬連鞍辔都吃了?想是驚張溜缰,走在那山凹之中。
你再仔細看看。
”行者道:“你也不知我的本事。
我這雙眼,白日裡常看一千裡路的吉兇。
象那千裡之内,蜻蜓兒展翅,我也看見,何期那匹大馬,我就不見!”三藏道:“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進!可憐啊!這萬水千山,怎生走得!”說着話,淚如雨落。
行者見他哭将起來,他那裡忍得住暴燥,發聲喊道:“師父莫要這等膿包形麼!你坐着,坐着!等老孫去尋着那厮,教他還我馬匹便了。
”三藏卻才扯住道:“徒弟啊,你那裡去尋他?隻怕他暗地裡撺将出來,卻不又連我都害了?那時節人馬兩亡,怎生是好!”行者聞得這話,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你忒不濟,不濟!又要馬騎,又不放我去,似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罷!”哏哏的吆喝,正難息怒,隻聽得空中有人言語,叫道:“孫大聖莫惱,唐禦弟休哭。
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的一路神祗,特來暗中保取經者。
”那長老聞言,慌忙禮拜。
行者道:“你等是那幾個?可報名來,我好點卯。
”衆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各各輪流值日聽候。
”行者道:“今日先從誰起?”衆揭谛道:“丁甲、功曹、伽藍輪次。
我五方揭谛,惟金頭揭谛晝夜不離左右。
”行者道:“既如此,不當值者且退,留下六丁神将與日值功曹和衆揭谛保守着我師父。
等老孫尋那澗中的孽龍,教他還我馬來。
”衆神遵令。
三藏才放下心,坐在石崖之上,吩咐行者仔細,行者道:“隻管寬心。
”好猴王,束一束綿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揝着金箍鐵棒,抖擻精神,徑臨澗壑,半雲半霧的,在那水面上,高叫道:“潑泥鳅,還我馬來,還我馬來!”
卻說那龍吃了三藏的白馬,伏在那澗底中間,潛靈養性。
隻聽得有人叫罵索馬,他按不住心中火發,急縱身躍浪翻波,跳将上來道:“是那個敢在這裡海口傷吾?”行者見了他,大咤一聲“休走!還我馬來!”輪着棍,劈頭就打。
那條龍張牙舞爪來抓。
他兩個在澗邊前這一場賭鬥,果是骁雄。
但見那——
龍舒利爪,猴舉金箍。
那個須垂白玉線,這個眼幌赤金燈。
那個須下明珠噴彩霧,這個手中鐵棒舞狂風。
那個是迷爺娘的業子,這個是欺天将的妖精。
他兩個都因有難遭磨折,今要成功各顯能。
來來往往,戰罷多時,盤旋良久,那條龍力軟筋麻,不能抵敵,打一個轉身。
又撺于水内,深潛澗底,再不出頭,被猴王罵詈不絕,他也隻推耳聾。
行者沒及奈何,隻得回見三藏道:“師父,這個怪被老孫罵将出來,他與我賭鬥多時,怯戰而走,隻躲在水中間,再不出來了。
”三藏道:“不知端的可是他吃了我馬?”行者道:“你看你說的話!不是他吃了,他還肯出來招聲,與老孫犯對?”三藏道:“你前日打虎時,曾說有降龍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原來那猴子吃不得人急他,見三藏搶白了他這一句,他就發起神威道:“不要說,不要說!等我與他再見個上下!”
這猴王拽開步,跳到澗邊,使出那翻江攪海的神通,把一條鷹愁陡澗徹底澄清的水,攪得似那九曲黃河泛漲的波。
那孽龍在于深澗中,坐卧不甯,心中思想道:“這才是福無雙降,禍不單行。
我才脫了天條死難,不上一年,在此随緣度日,又撞着這般個潑魔,他來害我!”你看他越思越惱,受不得屈氣,咬着牙,跳将出去,罵道:“你是那裡來的潑魔,這等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