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摸了一摸,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
狠得他将金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裡面卻黑洞洞的。
行者道:“老高,你去叫你女兒一聲,看他可在裡面。
”那老兒硬着膽叫道:“三姐姐!”那女兒認得是他父親的聲音,才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道:“爹爹,我在這裡哩。
”行者閃金睛,向黑影裡仔細看時,你道他怎生模樣?但見那——
雲鬓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
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态傾頹。
櫻唇全無氣血,腰肢屈屈偎偎。
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
他走來看見高老,一把扯住,抱頭大哭。
行者道:“且莫哭,且莫哭”!我問你,妖怪往那裡去了?”女子道:“不知往那裡走。
這些時,天明就去,入夜方來。
雲雲霧霧,往回不知何所。
因是曉得父親要祛退他,他也常常防備,故此昏來朝去。
”行者道:“不消說了,老兒,你帶令愛往前邊宅裡,慢慢的叙闊,讓老孫在此等他。
他若不來,你卻莫怪;他若來了,定與你剪草除根。
”那老高歡歡喜喜的,把女兒帶将前去。
行者卻弄神通,搖身一變,變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獨自個坐在房裡等那妖精。
不多時,一陣風來,真個是走石飛砂。
好風——
起初時微微蕩蕩,向後來渺渺茫茫。
微微蕩蕩乾坤大,渺渺茫茫無阻礙。
凋花折柳勝繕麻,倒樹摧林如拔菜。
翻江攪海鬼神愁,裂石崩山天地怪。
銜花糜鹿失來蹤,摘果猿猴迷在外。
七層鐵塔侵佛頭,八面幢幡傷寶蓋。
金梁玉柱起根搖,房上瓦飛如燕塊。
舉棹梢公許願心,開船忙把豬羊賽。
當坊土地棄祠堂,四海龍王朝上拜。
海邊撞損夜叉船,長城刮倒半邊塞。
那陣狂風過處,隻見半空裡來了一個妖精,果然生得醜陋。
黑臉短毛,長喙大耳,穿一領青不青、藍不藍的梭布直裰,系一條花布手巾。
行者暗笑道:“原來是這個買賣!”好行者,卻不迎他,也不問他,且睡在床上推病,口裡哼哼飐飐的不絕。
那怪不識真假,走進房,一把摟住,就要親嘴。
行者暗笑道:“真個要來弄老孫哩!”即使個拿法,托着那怪的長嘴,叫做個小跌。
漫頭一料,撲的掼下床來。
那怪爬起來,扶着床邊道:“姐姐,你怎麼今日有些怪我?想是我來得遲了?”行者道:“不怪,不怪!”那妖道:“既不怪我,怎麼就丢我這一跌?”行者道:“你怎麼就這等樣小家子,就摟我親嘴?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若每常好時,便起來開門等你了。
你可脫了衣服睡是。
”那怪不解其意,真個就去脫衣。
行者跳起來,坐在淨桶上。
那怪依舊複來床上摸一把,摸不着人,叫道:“姐姐,你往那裡去了?請脫衣服睡罷。
”行者道:“你先睡,等我出個恭來。
”那怪果先解衣上床。
行者忽然歎口氣,道聲:“造化低了!”那怪道:“你惱怎的?造化怎麼得低的?我得到了你家,雖是吃了些茶飯,卻也不曾白吃你的。
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搬磚運瓦,築土打牆,耕田耙地,種麥插秧,創家立業。
如今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有蔬菜烹煎,你還有那些兒不趁心處,這般短歎長籲,說甚麼造化低了?”行者道:“不是這等說。
今日我的父母,隔着牆,丢磚料瓦的,甚是打我罵我哩。
”那怪道:“他打罵你怎的?”行者道:“他說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門下一個女婿,全沒些兒禮體。
這樣個醜嘴臉的人,又會不得姨夫,又見不得親戚,又不知你雲來霧去,端的是那裡人家,姓甚名誰,敗壞他清德,玷辱他門風,故此這般打罵,所以煩惱。
”那怪道:“我雖是有些兒醜陋,若要俊,卻也不難。
我一來時,曾與他講過,他願意方才招我,今日怎麼又說起這話!我家住在福陵山雲棧洞。
我以相貌為姓,故姓豬,官名叫做豬剛鬣。
他若再來問你,你就以此話與他說便了。
”
行者暗喜道:“那怪卻也老實,不用動刑,就供得這等明白。
既有了地方姓名,不管怎的也拿住他。
”行者道:“他要請法師來拿你哩。
”那怪笑道:“睡着,睡着!莫睬他!我有天罡數的變化,九齒的釘钯,怕什麼法師、和尚、道士?就是你老子有虔心,請下九天蕩魔祖師下界,我也曾與他做過相識,他也不敢怎的我。
”行者道:“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聖,要來拿你哩。
”那怪聞得這個名頭,就有三分害怕道:“既是這等說,我去了罷,兩口子做不成了。
”行者道:“你怎的就去?”那怪道:“你不知道,那鬧天宮的弼馬溫,有些本事,隻恐我弄他不過,低了名頭,不象模樣。
”他套上衣服,開了門,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将自己臉上抹了一抹,現出原身,喝道:“好妖怪,那裡走!你擡頭看看我是那個?”那怪轉過眼來,看見行者咨牙璟嘴,火眼金睛,磕頭毛臉,就是個活雷公相似,慌得他手麻腳軟,劃剌的一聲,掙破了衣服,化狂風脫身而去。
行者急上前,掣鐵棒,望風打了一下。
那怪化萬道火光,徑轉本山而去。
行者駕雲,随後趕來,叫聲:“那裡走!你若上天,我就趕到鬥牛宮!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獄!”咦!畢竟不知這一去趕至何方,有何勝敗,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