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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夜,直嚷至天明,将巳時前後,各項俱完,也隻是有錢不過。
卻表唐僧師徒們早起,又有那一班人供奉。
長老吩咐收拾行李,扣備馬匹。
呆子聽說要走,又努嘴胖唇,唧唧哝哝,隻得将衣缽收拾,找啟高肩擔子。
沙僧刷鞄馬匹,套起鞍辔伺候。
行者将九環杖遞在師父手裡,他将通關文牒的引袋兒,挂在胸前,隻是一齊要走。
員外又都請至後面大廠廳内,那裡面又鋪設了筵宴,比齋堂中相待的更是不同。
但見那——
簾幕高挂,屏圍四繞。
正中間,挂一幅壽山福海之圖;兩壁廂,列四軸春夏秋冬之景。
龍文鼎内香飄霭,鵲尾爐中瑞氣生。
看盤簇彩,寶妝花色色鮮明;排桌堆金,獅仙糖齊齊擺列。
階前鼓舞按宮商,堂上果肴鋪錦繡。
素湯素飯甚清奇,香酒香茶多美豔。
雖然是百姓之家,卻不亞王侯之宅。
隻聽得一片歡聲,真個也驚天動地。
長老正與員外作禮,隻見家僮來報:“客俱到了。
”卻是那請來的左鄰、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齋公,念佛的善友,一齊都向長老禮拜。
拜畢各各叙坐,隻見堂下面鼓瑟吹笙,堂上邊弦歌酒宴。
這一席盛宴,八戒留心對沙僧道:“兄弟,放懷放量吃些兒。
離了寇家,再沒這好豐盛的東西了!”沙僧笑道:“二哥說那裡話!常言道,珍馐百味,一飽便休。
隻有私房路,那有私房肚!”八戒道:“你也忒不濟,不濟!我這一頓盡飽吃了,就是三日也急忙不餓。
”行者聽見道:“呆子,莫脹破了肚子!如今要走路哩!”
說不了,日将中矣,長老在上舉箸,念揭齋經。
八戒慌了,拿過添飯來,一口一碗,又丢彀有五六碗,把那饅頭、卷兒、餅子、燒果,沒好沒歹的,滿滿籠了兩袖,才跟師父起身。
長老謝了員外,又謝了衆人,一同出門。
你看那門外擺着彩旗寶蓋,鼓手樂人。
又見那兩班僧道方來,員外笑道:“列位來遲,老師去急,不及奉齋,俟回來謝罷。
”衆等讓叙道路,擡轎的擡轎,騎馬的騎馬,步行的步行,都讓長老四衆前行。
隻聞得鼓樂喧天,旗幡蔽日,人煙湊集,車馬骈填,都來看寇員外迎送唐僧。
這一場富貴,真賽過珠圍翠繞,誠不亞錦帳藏春!那一班僧,打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吹一道玄音,俱送出府城之外。
行至十裡長亭,又設着箪食壺漿,擎杯把盞,相飲而别。
那員外猶不忍舍,噙着淚道:“老師取經回來,是必到舍再住幾日,以了我寇洪之心。
”三藏感之不盡,謝之無已道:“我若到靈山,得見佛祖,首表員外之大德。
回時定踵門叩謝,叩謝!”說說話兒,不覺的又有二三裡路,長老懇切拜辭,那員外又放聲大哭而轉。
這正是:有願齋僧歸妙覺,無緣得見佛如來。
且不說寇員外送至十裡長亭,同衆回家。
卻說他師徒四衆,行有四五十裡之地,天色将晚。
長老道:“天晚了,何方借宿?”八戒挑着擔,努着嘴道:“放了現成茶飯不吃,清涼瓦屋不住,卻要走什麼路,象搶喪踵魂的!如今天晚,倘下起雨來,卻如之何!”三藏罵道:“潑孽畜,又來報怨了!常言道,長安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待我們有緣拜了佛祖,取得真經,那時回轉大唐,奏過主公,将那禦廚裡飯,憑你吃上幾年,脹死你這孽畜,教你做個飽鬼!”那呆子吓吓的暗笑,不敢複言。
行者舉目遙觀,隻見大路旁有幾間房宇,急請師父道:“那裡安歇,那裡安歇。
”長老至前,見是一座倒塌的牌坊,坊上有一舊扁,扁上有落顔色積塵的四個大字,乃“華光行院”。
長老下了馬道:“華光菩薩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剿除毒火鬼王,降了職,化做五顯靈官,此間必有廟祝。
”遂一齊進去,但見廊房俱倒,牆壁皆傾,更不見人之蹤迹,隻是些雜草叢菁。
欲抽身而出,不期天上黑雲蓋頂,大雨淋漓。
沒奈何,卻在那破房之下,揀遮得風雨處,将身躲避。
密密寂寂,不敢高聲,恐有妖邪知覺。
坐的坐,站的站,苦捱了一夜未睡。
咦!真個是:泰極還生否,樂處又逢悲。
畢竟不知天曉向前去還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