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母、外公、外婆、表哥、表弟、表姊、表妹,一古腦兒都得砍頭,是不是?這叫做滿門抄斬。
我家裡的金子、銀子、屋子、鍋子、褲子、鞋子,一古腦兒都得給沒入官,是不是?”
他問一句“是不是”,沐劍屏點了點頭。
方怡道:“正是,這件事牽累太大,可不能請你辦。
反正我……我……師哥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大家認命罷啦。
”說着淚珠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韋小寶道:“不忙傷心,不忙哭。
你這樣羞花閉月的美人兒,淚珠兒一流下來,我心腸就軟了。
方姑娘,為了你,我什麼事都幹。
我定須将你的劉師哥去救出來。
咱們一言為定,救不出你劉師哥,我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做奴才。
救出了你劉師哥,你一輩子做我老婆。
大丈夫一言既出。
什麼馬難追,就是這一句話。
”
方怡怔怔的瞧着他,臉上紅暈漸漸退了,現出一片蒼白,說道:“桂大哥,為了救劉師哥性命,什麼事……什麼我都肯,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要我一輩子……一輩子服侍你,也無不可。
隻不過……隻不過……”
剛說到這裡,屋外腳步聲響,有人說道:“桂公公,送酒菜來啦!”方怡立即住口。
韋小寶道:“好!”走出房去,帶上了房門,打開屋門。
四名太監挑了飯菜碗盞,走進屋來,在堂上擺了起來,十二大碗菜肴,另有一鍋雲南汽鍋雞。
四名太監安了八副杯筷,恭恭敬敬的道:“桂公公,還短了什麼沒有?”韋小寶道:“行了,你們回去罷。
”每人賞了一兩銀子,四名太監歡天喜地的去了。
韋小寶将房門上了闩,把菜肴端到房中,将桌子推到床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飯,問道:“方姑娘,你剛才說‘隻不過,隻不過’,到底隻不過什麼?”
這時方怡已由沐劍屏扶着坐起身來,臉上一紅,低下頭去,隔了半晌,低聲道:“我本來想說,你是宮中的執事,怎能娶妻?但不管怎樣,隻要你能救得我劉師哥性命,我一輩子陪着你就是了。
”
她容色晶瑩如玉,映照于紅紅燭光之下,嬌豔不可方物。
韋小寶年紀雖小,卻也瞧得有點魂不守舍,笑道:“原來你說我是太監,娶不得老婆。
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隻問你,肯不肯做我老婆?”
方怡秀眉微蹙,臉上薄含怒色,隔了半晌,心意已決,道:“别說做你妻子,就是你将我賣到窯子裡做娼妓,我也甘願。
”
這句話倘若别的男子聽到,定然大不高興,但韋小寶本就是妓院中出身,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笑吟吟的道:“好,就是這麼辦。
好老婆,好妹子,咱三個來喝一杯。
”
方怡本來沒将眼前這小太監當作一回 事,待見他手刃禦前侍衛副總管瑞棟,用奇藥化去他屍體,而宮中衆侍衛和旁的太監又都對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确是大非尋常。
劉一舟是她傾心相戀的意中人,雖無正式婚姻之約,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
昨晚二人一同入宮幹此大事,方怡眼見劉一舟失手為侍衛所擒,苦于自己受傷,相救不得,料想情郎必然殉難,豈知這小太監竟說他非但未死,還能設法相救,心想:“但教劉郎得能脫險,我縱然一生受苦,也感謝上蒼待我不薄。
這小太監又怎能娶我為妻?他隻不過喜歡油嘴滑舌,讨些口頭上的便宜,我且就着他些便了。
”想明白了這節,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說道:“這杯酒就跟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劉師哥,難免做我劍下之鬼。
”
韋小寶見她笑靥如花,心中大樂,也端起酒杯,說道:“咱們說話可得敲釘轉腳,不得抵賴。
倘若我救了你劉師哥,你卻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們兩個夾手夾腳,我可不是對手,他一刀橫砍,你一劍直劈,我桂公公登時分為四塊,這種事不可不防。
”
方怡收起笑容,肅然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桂公公若能相救劉一舟平安脫險,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為妻,一生對丈夫忠貞不貳。
就算桂公公不能當真娶我,我也死心塌地的服侍他一輩子。
若有二心,教我萬劫不得超生。
”說着将一杯酒潑在地下,又道:“小郡主便是見證。
”
韋小寶大喜,問沐劍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麼心上人,要我去救沒有?”沐劍屏道:“沒有!我怎麼會有什麼心上人了?”韋小寶道:“可惜,可惜!”沐劍屏道:“可惜什麼?”韋小寶道:“如果你也有個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來,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麼?”沐劍屏道:“呸!有了一個老婆還不夠,得隴望蜀!”
韋小寶笑道:“癞蛤蟆想吃逃陟肉!喂,好妹子,跟你劉師哥一塊兒被擒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絡腮胡子……”沐劍屏道:“那是吳師叔。
”韋小寶道:“還有一個身上刺滿了花,胸口有個老虎頭的。
”沐劍屏道:“那是青毛虎敖彪,是吳師叔的徒弟。
”韋小寶問道:“那吳師叔叫什麼名字?”沐劍屏道:“吳師叔名叫吳立身,外号叫作‘搖頭獅子’。
”韋小寶笑道:“這外号取得好,人家不論說什麼,他總是搖頭。
”
沐劍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劉師哥,不妨順便将吳師叔和敖師哥也救了出來。
”韋小寶道:“那吳師叔和敖彪,有沒有羞花閉月的女相好?”沐劍屏道:“不知道,你問來幹什麼?”韋小寶道:“我得先去問問他們的女相好,肯不肯讓我占些便宜,否則我拼命去救人,豈不是白辛苦一場?”
蓦地裡眼前黑影一晃,一樣物事劈面飛來,韋小寶急忙低頭,已然不及,拍的一聲,正中額角。
那物事撞得粉碎,卻是一隻酒杯。
韋小寶和沐劍屏同聲驚呼:“啊喲!”韋小寶躍開三步,連椅子也帶倒了,額上鮮血涔涔而下,眼中酒水模糊,瞧出來白茫茫一片。
隻聽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劉一舟殺了,姑娘也不想活啦,免得整日受你這等沒來由的欺侮!”原來這隻酒杯正是方怡所擲,幸好她重傷之餘,手上勁力已失。
韋小寶額頭給酒杯擊中,隻劃損了些皮肉。
沐劍屏道:“桂大哥,你過來,我給你瞧瞧傷口,别讓碎瓷片留在肉裡。
”
韋小寶道:“我不過來,我老婆要謀殺親夫。
”
沐劍屏道:“誰叫你瞎說,又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連我聽了也生氣。
”
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啊,我明白啦,原來你們兩個是喝醋,聽說我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
”
沐劍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麼?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
韋小寶伸袖子抹眼睛,見沐劍屏佯嗔詐怒,眉梢眼角間卻微微含笑,又見方怡神色間頗有歉意,自己額頭雖然疼痛,心中卻是甚樂,說道:“大老婆投了我一隻酒杯,小老婆如果不投,太不公平。
”走上一步,說道:“小老婆也投罷!”
沐劍屏道:“好!”手一揚,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臉上潑到。
韋小寶竟不閃避,半杯酒都潑在他臉上。
他伸出舌頭,将臉上的鮮血和酒水舐入口中,啧啧稱賞,說道:“好吃,好吃!大老婆打出的血,再加小老婆潑過來的酒,啊喲,鮮死我了,鮮死我了!”
沐劍屏先笑了出來,方怡噗哧一聲,忍不住也笑了,罵道:“無賴!”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交給沐劍屏,道:“你給他抹抹。
”沐劍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