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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部 在斯万家那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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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談。

     平時散步,我們總是早早就回家了,以便在晚飯前上樓去看看萊奧妮姨媽。

    初春時節天黑得早,我們回到聖靈街時家裡的玻璃窗上已反射出落日的餘晖,而在十字架那邊的樹林裡,一抹紫霞映在遠處的池塘中,常常伴随着料峭寒意,紅色*的夕陽在我的心目中卻同烤爐上的紅色*的火苗相關連,因為烤爐上的肥雞對于我來說是繼散步的詩情陶醉之後的另一種享受,使我得到解饞、溫暖和休息的快樂。

    到了夏天,相反,等我們散步回來,太陽還沒有下山。

    我們到萊奧妮姨媽的房裡時,西斜的陽光正照到窗口,停留在大窗簾和簾繩之間,被分割成一束束、一條條,透過窗簾射進房來,給檸檬木的多屜櫃鑲嵌上一片片碎金,又象照射林中的草木叢似的,以耀眼的斜光細緻入微地照得滿屋生輝。

    但是,難得有那樣的日子:我們回來時櫃子上的臨時嵌飾已經消失,我們到達聖靈街時,窗戶上已經沒有夕陽的反照,十字架樹林那邊的池塘也已經失去了夕陽的紅光,甚至變成銀白色*;一道長長的月光,融入池塘的粼粼細波之中,并且鋪滿整個水面。

    每逢那樣的日子,當我們走近家門時,就會看到門口有個人影; 媽媽對我說: “天哪!弗朗索瓦絲在等候咱們呢。

    你的姨媽不放心了; 咱們回來得太晚了。

    ” 我們顧不得脫掉外衣,趕緊上樓,好讓萊奧妮姨媽放心,并且以現身說法向她表明,同她想象的恰恰相反,我們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不測,隻是去”蓋爾芒特家那邊”散步了。

    天曉得,我的姨媽也明白,上那邊去散步什麼時候回得來就說不準了。

     “瞧,弗朗索瓦絲,”我的姨媽說,”我不是說着了嗎?他們果然去蓋爾芒特家那邊了!天哪!他們一定餓壞了!你炖爛的羊腿擱了那麼半天一定發硬了。

    這麼說,回來就得一個小時!怎麼,你們居然去蓋爾芒特家那邊散步了!” “我還以為您知道呢,萊奧妮,”媽媽說,”我記得,弗朗索瓦絲是看見我們從菜園的小門出去的。

    ” 因為,在貢布雷附近,有兩個”那邊”供我們散步,它們的方向相反,我們去這個”那邊”或那個”那邊”,離家時實際上不走同一扇門:酒鄉梅塞格利絲那邊,我們又稱之為斯萬家那邊,因為要經過斯萬先生的宅院;另外就是蓋爾芒特家那邊。

    說實在的,我對酒鄉梅塞格利絲的全部認識不過”那邊”兩字,再就是星期天來貢布雷溜達的外鄉人,那些人,我們(甚至包括我的姨媽)全都”壓根兒不認識”,所以凡陌生人我們都認為”可能是從梅塞格利絲來的”。

    說到蓋爾芒特,後來我了解得更多一些,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當時,在我的整個少年時代,若說梅塞格利絲在我心目中象天邊一樣遠不可即,無論你走多遠,眼前總有一片已經同貢布雷不一樣的地盤擋着你的視線,那麼蓋爾芒特對我說來,簡直是”那邊”的極限,與其說有實際意義,倒不如說是個概念性*的東西,類似赤道、極圈、東方之類的地理概念。

    所以,說”取道蓋爾芒特”去梅塞格利絲,或者相反,說”取道梅塞格利絲”去蓋爾芒特,在我看來,等于說從東到西一樣隻是一種語焉不詳的說法。

    由于我的父親把梅塞格利絲那邊形容成他生平所見最美的平原風光,把蓋爾芒特那邊說成典型的河畔景觀,所以我就把這兩個”那邊”想象成兩個實體,并賦予它們隻有精神才能創造出來的那種凝聚力和統一性*。

    它們的每一部分,哪怕小小的一角,我也覺得是可貴的,能顯示出它們各自特有的品格,而這兩處聖地周圍的道路,把它們作為平原風光的理想或河畔景觀的理想供奉在中央的那些純屬物質的道路,卻等于戲劇藝術愛好者眼中劇院附近的街巷,不值一顧。

    尤其是我想到這兩處的時候,我把我頭腦裡的這兩部分的距離安置在它們之間,其實大大超過了它們之間的實際公裡數;那是一種空想的距離,隻能使它們相距更遠,相隔更甚,把它們各各置于另一個層面。

    由于我們從來不在同一天、同一次、同時去兩邊散步,而是這次去梅塞格利絲那邊,下次去蓋爾芒特那邊,這種習慣使它們之間的界線就變得更加絕對,可以說把它們圈定在相隔遙遠的地方,彼此無法相識,天各一方,在不同的下午,它們之間決無聯系。

     每當我們想上梅塞格利絲那邊去(我們不會很早出門,即使遇上-陰-天也一樣,因為散步的時間不長,也不會耽擱太久),我們就象上别處去一樣,從姨媽那幢房子的大門出去,走上聖靈街。

    一路上,打火铳的鐵匠鋪老闆跟我們點頭招呼,我們把信扔進郵筒,順便為弗朗索瓦絲捎口信給戴奧多爾,說食油和咖啡已經用完,然後,我們經過斯萬先生家花園白栅牆外的那條路出城。

    在到那裡之前,我們就聞到他家的白丁香的芬芳撲鼻而來,一簇簇丁香由青翠欲滴的心形綠葉扶襯着,把點綴着鵝黃|色*或純白色*羽毛的花冠,探出栅牆外。

    沐照丁香的陽光甚至把背-陰-處的花團都照得格外明麗。

    有幾株丁香映掩在一幢被稱為”崗樓”的瓦屋前,那是守園人住的小屋,哥特式的山牆上面罩着玫瑰色*的清真寺尖塔般的屋頂。

    丁香樹象一群年輕的伊斯蘭仙女,在這座法國式花園裡維護着波斯式精緻園林的純淨而明麗的格局,同她們相比,希臘神話裡的山林仙女們都不免顯得俗氣。

    我真想過去摟住她們柔軟的腰肢,把她們的綴滿星星般花朵的芳香的頭頂捧到我的唇邊。

    但是,我們沒有停下。

    自從斯萬結婚之後,我的長輩們便不來當松維爾作客了,而且為了免得讓人誤以為我們偷看花園,我們索性*不走花園外那條直接通往城外田野的道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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