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時,我也不能體會這些新的樂趣的價值。
這些樂趣并不是由一個我所愛的女孩給愛着她的我的,而是一個跟我一起玩的女孩給那腦子裡對真正的希爾貝特毫無印象,也缺乏一顆能體會這幸福的價值的心(唯有這樣一顆心才能體會這份價值)的另一個我的。
即使是當我回到了家裡,我也品嘗不出這些樂趣,因為我每天不得不把對希爾貝特作一番認真、沉靜、幸福的凝視的希望推到明天,也希望她終于能表白她對我的愛,把她迄今把這份愛隐藏起來的原因講個明白;也正是這種必要,使我把過去看得無足輕重,一心隻向前看,把她對我的種種友好表示并不僅僅看作是一般的表示,而把它們看成是一層一層台階,使我可以步步升高,終于達到迄今還沒有遇上的幸福境界。
她有時給我一些友好的表示,可有時也顯得并不樂意跟我見面,這叫我難過,而這種情況時常正是在我認為最能實現我的希望的那些日子發生。
我确信希爾貝特要到香榭麗舍去,我感到一陣歡快,而且覺得它預示着一個巨大的幸福,當我一早走進客廳去親吻媽媽時,她早就整裝待發,漆黑的發髻已經梳就,又白又胖的好看的雙手猶有肥皂的香澤,隻見鋼琴上直挺挺地立着一個塵埃的光柱,又聽得窗外有手搖風琴演奏《閱兵歸來》這個曲子,我這才意識到就在昨晚,寒冬已經逝去,出人不意地迎來了燦爛的春天。
當我們吃午餐的時候,住在我們對面的那位太太一開窗,就在霎那之間使得一道陽光從我椅子旁邊掠過,一步就橫掃整個飯廳,就在那兒開始午休,過了一會兒又回來繼續休息。
在學校裡,當我上一點鐘那堂課時,太陽以它金色*的光芒照上我的書桌,使我十分焦躁不安,因為它象是在邀請我去過節,而我在三點以前又無法應邀,得等到那時候,弗朗索瓦絲才能到校門口來接我,一起走過那染上金色*陽光,行人熙來攘往的街道,向香榭麗舍走去;馬路兩旁的陽台,象是被太陽從牆上卸了下來,冒着熱氣,象金色*的雲彩一樣在房屋前面飄蕩。
唉!可在香榭麗舍,我沒有看到希爾貝特,她還沒有來到。
我在這被看不見的太陽培育出來的草坪上坐着一動也不動,這太陽把各處的草尖都照得通紅,在草坪上栖息的鴿子象是由園丁的鎬頭發掘到這聖潔的土地上的一座座古代雕像,我雙眼盯着地平線,随時都在等待希爾貝特的身影随着她的家庭女教師從那座雕像背後一起出現;那座雕像象是把她手上抱着的沐浴着陽光的孩子舉向前方,讓他接受太陽的祝福。
《論壇報》的那位女讀者坐在她那扶手椅裡,還是在那老位置,她親切地向一個園丁招手,對他叫道:”多美好的天氣!”租椅子的女工走到她跟前收費,她做出千嬌百态,把那張十生丁的租金券塞進她手套的開口處,倒仿佛這是一束鮮花,為了顯示對贈與人的感激之情,要找一個最讨對方喜歡的地方插上似的。
當她找到了這個位置,她把腦袋晃了一圈,把圓筒形皮毛圍巾拽一拽,把露在手腕子那裡那張黃|色*紙片的一端讓她瞧一眼,臉上帶着一個女人指着她的胸口對小夥子說”你看,這是你送給我的玫瑰花!”時的那種微笑。
我領着弗朗索瓦絲去迎希爾貝特,一直走到凱旋門,可沒有碰上她,我心想她準是不來了,就回到草坪那裡去,可忽然在木馬前面,那個尖嗓門的小女孩向我跑來:”快,快,希爾貝特已經來了一刻鐘,都就要走了。
我們在等您玩捉俘虜呢。
”原來剛才當我沿着香榭麗舍大街走的時候,希爾貝特從布瓦西–當格拉街來了,小姐趁這好天氣去為自己買點東西;而斯萬先生也來找他女兒來了。
所以這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原不該遠離草坪的;誰也不确有把握地知道希爾貝特準從哪條道來,是早還是晚,這一等待使我覺得不僅整條香榭麗舍大街跟整個下午都使我更加激動–它們象是一長段時空,在其中的每一個點,每一個時刻,希爾貝特的形象都可能出現–而且希爾貝特這個形象本身也使我更加激動,因為在這形象背後,我感到隐藏着的那支箭之所以不是在兩點半而是在四點鐘擊中我心頭的道理;她今天不是戴着體育鍛煉時的貝雷帽,而是一頂出客的帽子;在大使劇院前面,而不是在兩個木偶劇場之間出現,我這就依稀看到在我不能跟随希爾貝特時她幹了點什麼事情,又是什麼事情使她不能不出門或者不能不呆在家裡,我這就跟她那時對我來說是陌生的那部分生活的奧秘有了一點接觸。
當我按照那尖嗓門女孩的指示馬上開始我們的捉俘虜遊戲時,隻見希爾貝特在我們面前是如此活躍莽撞,對那位讀《論壇報》的夫人(她對她說:”多好的太陽,簡直象是一團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屈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