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兒,反說道:‘這供養的匾食和酒,也不要收到後邊去,你每吃了罷。
’這等縱容着他。
這淫婦還說:‘爹來不來?俺每好等的。
’不想我兩三步叉進去,唬得他眼張失道,就不言語了。
什麼好老婆?一個賊活人妻淫婦,就這等餓眼見瓜皮,不管好歹的都收攬下。
原來是一個眼裡火爛桃行貨子。
那淫婦的漢子說死了。
前日漢子抱着孩子,沒在門首打探兒?還瞞着人搗鬼,張眼溜睛的。
你看他如今别模改樣的,又是個李瓶兒出世了!那大姐姐成日在後邊隻推聾裝啞的,人但開口,就說不是了。
”
那玉樓聽了,隻是笑。
因說:“你怎知道的這等詳細?”
金蓮道:“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柳樹。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怎麼不曉得?雪裡埋死屍──自然消将出來。
”
玉樓道:“原說這老婆沒漢子,如何又鑽出漢子來了?”
金蓮道:“天下着風兒晴不的,人不着謊兒成不的!他不撺瞞着,你家肯要他!想着一來時,餓答的個臉,黃皮寡瘦的,乞乞縮縮那個腔兒!吃了這二年飽飯,就生事兒,雌起漢子來了。
你如今不禁下他來,到明日又教他上頭上臉的。
一時捅出個孩子,當誰的?”
玉樓笑道:“你這六丫頭,到且是有權屬。
”
說畢,坐了一回,兩個往後邊下棋去了。
正是:三光有影遺誰系?萬事無根隻自生。
話休饒舌,有日後晌時分,西門慶來到清河縣。
吩咐贲四、王經跟行李先往家去,他便送何千戶到衙門中,看着收拾打掃公廨幹淨住下,方才騎馬來家。
進入後廳,吳月娘接着,舀水淨面畢,就令丫鬟院子内放桌兒,滿爐焚香,對天地位下告許願心。
月娘便問:“你為什麼許願心?”
西門慶道:“休說起,我拾得性命來家。
昨日十一月二十三日,剛過黃河,行到沂水縣八角鎮上,遭遇大風,沙石迷目,通行不得。
天色又晚,百裡不見人,衆人都慌了。
況馱垛又多,誠恐鑽出個賊來怎了?比及投到個古寺中,和尚又窮,夜晚連燈火也沒個兒,隻吃些豆粥兒就過了一夜。
次日風住,方才起身,這場苦比前日更苦十分。
前日雖熱,天還好些。
這遭又是寒冷天氣,又耽許多驚怕。
幸得平地還罷了,若在黃河遭此風浪怎了?我在路上就許了願心,到臘月初一日,宰豬羊祭賽天地。
”
月娘又問:“你頭裡怎不來家,卻往衙門裡做甚麼?”
西門慶道:“夏龍溪已升做指揮直駕,不得來了。
新升是匠作監何太監侄兒何千戶──名永壽,貼刑,不上二十歲,捏出水兒來的一個小後生,任事兒不知道。
他太監再三央及我,凡事看顧教導他。
我不送到衙門裡安頓他個住處,他知道甚麼?他如今一千二百兩銀子──也是我作成他──要了夏龍溪那房子,直待夏家搬取了家小去,他的家眷才搬來。
前日夏大人不知什麼人走了風與他,他又使了銀子,央當朝林真人分上,對堂上朱太尉說,情願以指揮職銜再要提刑三年。
朱太尉來對老爺說,把老爺難的要不得。
若不是翟親家在中間竭力維持,把我撐在空地裡去了。
去時親家好不怪我,說我幹事不謹密。
不知是什麼人對他說來。
”
月娘道:“不是我說,你做事有些三慌子火燎腿樣,有不的些事兒,告這個說一場,告那個說一場,恰似逞強賣富的。
正是有心算無心,不備怎提備?人家悄悄幹的事兒停停妥妥,你還不知道哩!”
西門慶又說:“夏大人臨來,再三央我早晚看顧看顧他家裡,容日你買分禮兒走走去。
”
月娘道:“他娘子出月初二日生日,就一事兒去罷。
你今後把這狂樣來改了。
常言道:‘逢人且說三分清,未可全抛一片心。
’老婆還有個裡外心兒,休說世人。
”
正說着,隻見玳安來說:“贲四問爹,要往夏大人家說去不去?”
西門慶道:“你教他吃了飯去。
”
玳安應諾去了。
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大姐都來參見道萬福,問話兒,陪坐的。
西門慶又想起前番往東京回來,還有李瓶兒在,一面走到他房内,與他靈床作揖,因落了幾點眼淚。
如意兒、迎春、繡春都向前磕頭。
月娘随即使小玉請在後邊,擺飯吃了,一面吩咐拿出四兩銀子,賞跟随小馬兒上的人,拿帖兒回謝周守備去了。
又叫來興兒宰了半口豬、半腔羊、四十斤白面、一包白米、一壇酒、兩腿火熏、兩隻鵝、十隻雞,又并許多油鹽醬醋之類,與何千戶送下程。
又叫了一名廚役在那裡答應。
正在廳上打點,忽琴童兒進來說道:“溫師父和應二爹來望。
”
西門慶連忙請進溫秀才、伯爵來。
二人連連作揖,道其風霜辛苦。
西門慶亦道:“蒙二公早晚看家。
”
伯爵道:“我早起來時,忽聽房上喜鵲喳喳的叫。
俺房下就先說:‘隻怕大官人來家了,你還不快走了瞧瞧去?’我便說:‘哥從十二日起身,到今還未上半個月,怎能來得快?’房下說:‘來不來,你看看去!’教我穿衣裳到宅裡,不想哥真個來家了。
恭喜恭喜!”
因見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