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把安郎中來央浼作東,請蔡知府之事,告他說了一遍。
伯爵道:“明日是戲子是小優?”
西門慶道:“叫了一起海鹽子弟,我這裡又預備四名小優兒答應。
”
伯爵道:“哥,那四個?”
西門慶道:“吳惠、邵奉、鄭春、左順。
”
伯爵道:“哥怎的不用李銘?”
西門慶道:“他已有了高枝兒,又稀罕我這裡做什麼?”
伯爵道:“哥怎的說這個話?你喚他,他才敢來。
我也不知道你一向惱他。
但是各人勾當,不幹他事。
三嬸那邊幹事,他怎的曉得?你到休要屈了他。
他今早到我那裡,哭哭啼啼告訴我:‘休說小的姐姐在爹宅内,隻小的答應該幾年,今日有了别人,到沒小的。
’他再三賭身罰咒,并不知他三嬸那邊一字兒。
你若惱他,卻不難為他了。
他小人有什麼大湯水兒?你若動動意兒,他怎的禁得起!”
便教李銘:“你過來,親自告訴你爹。
你隻顧躲着怎的?自古醜媳婦免不得見公婆。
”
那李銘站在槅子邊,低頭斂足,就似僻廳鬼兒一般看着二人說話。
聽得伯爵叫他,連忙走進去,跪着地下,隻顧磕頭,說道:“爹再訪,那邊事小的但有一字知道,小的車碾馬踏,遭官刑揲死。
爹從前已往,天高地厚之恩,小的一家粉身碎骨也報不過來。
不争今日惱小的,惹的同行人恥笑,他也欺負小的,小的再向那裡尋個主兒?”
說畢,号淘痛哭,跪在地下隻顧不起來。
伯爵在旁道:“罷麼,哥也是看他一場。
大人不見小人之過,休說沒他不是,就是他有不是處,他既如此,你也将就可恕他罷。
”
又叫李銘:“你過來,自古穿青衣抱黑柱,你爹既說開,就不惱你了,你往後也要謹慎些。
”
李銘道:“二爹說的是,知過必改,往後知道了。
”
西門慶沉吟半晌,便道:“既你二爹再三說,我不惱你了,起來答應罷。
”
伯爵道:”
你還不快磕頭哩!”
那李銘連忙磕個頭,立在旁邊。
伯爵方才令應保取出五個請帖兒來,遞與西門慶道:“二十八日小兒彌月,請列位嫂子過舍光降光降。
”
西門慶看畢,教來安兒:“連盒兒送與大娘瞧去。
──管情後日去不成。
實和你說,明日是你三娘生日,家中又是安郎中擺酒,二十八日他又要看夏大人娘子去,如何去的成?”
伯爵道:“哥殺人哩!嫂子不去,滿園中果子兒,再靠着誰哩!我就親自進屋裡請去。
”
少頃,隻見來安拿出空盒子來了:“大娘說,多上覆,知道了。
”
伯爵把盒兒遞與應保接去,笑了道:“哥,你就哄我起來。
若是嫂子不去,我就把頭磕爛了,也好歹請嫂子走走去。
”
西門慶教伯爵:“你且休去,等我梳起頭來,咱每吃飯。
”
說畢,入後邊去了。
這伯爵便向李銘道:“如何?剛才不是我這般說着,他甚是惱你。
他有錢的性兒,随他說幾句罷了。
常言:嗔拳不打笑面。
如今時年,尚個奉承的。
拿着大本錢做買賣,還帶三分和氣。
你若撐硬船兒,誰理你!全要随機應變,似水兒活,才得轉出錢來。
你若撞東牆,别人吃飯飽了,你還忍餓。
你答應他幾年,還不知他性兒?明日交你桂姐趕熱腳兒來,兩當一:就與三娘做生日,就與他陪了禮兒來,一天事都了了。
”
李銘道:“二爹說的是。
小的到家,過去就對三媽說。
”
說着,隻見來安兒放桌兒,說道:“應二爹請坐,爹就出來。
”
不一時,西門慶梳洗出來,陪伯爵坐的,問他:“你連日不見老孫、祝麻子?”
伯爵道:“我令他來,他知道哥惱他。
我便說:‘還是哥十分情分,看上顧下,那日蜢蟲螞炸一例撲了去,你敢怎樣的!’他每發下誓,再不和王家小厮走。
說哥昨日在他家吃酒來?他每也不知道。
”
西門慶道:“昨日他如此這般,置了一席大酒請我,拜認我做幹老子,吃到二更來了。
他每怎的再不和他來往?隻不幹礙着我的事,随他去,我管他怎的?我不真是他老子,管他不成!”
伯爵道:“哥這話說絕了。
他兩個,一二日也要來與你服個禮兒,解釋解釋。
”
西門慶道:“你教他隻顧來,平白服甚禮?”
一面來安兒拿上飯來,無非是炮烹美口肴馔。
西門慶吃粥,伯爵用飯。
吃畢,西門慶問:“那兩個小優兒來了不曾?”
來安道:“來了這一日了。
”
西門慶叫他和李銘一答兒吃飯。
一個韓佐,一個邵謙,向前來磕了頭,下邊吃飯去了。
良久,伯爵起身,說道:“我去罷,家裡不知怎樣等着我哩。
小人家兒幹事最苦,從爐台底下直買到堂屋門首,那些兒不要買?”
西門慶道:“你去幹了事,晚間來坐坐,與你三娘上壽,磕個頭兒,也是你的孝順。
”
伯爵道:“這個一定來,還教房下送人情來。
”
說畢,一直去了。
正是:酒深情不厭,知己話偏長。
莫負相欽重,明朝到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