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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部 在斯万家那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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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錢了。

    可不是嗎,他上個月給了她五千法郎,如果這個月給她的物質困難的幫助沒有那麼多,而她想要的那串鑽石項鍊也不給買,那他就不會看到那使他如此幸福的她對他的慷慨大度的贊賞與感激之情,甚至當她看到這種慷慨的表現越來越少,可能會以為他對她的愛情已經淡薄了。

    想到這裡,他突然自問,這是否正是”供養”她呢?(仿佛”供養”這個概念可以出之于一些既不神秘又不反常的成分,而是屬于日常私生活的範疇,例如那張普普通通撕破了又粘上的一千法郎的鈔票,他的男仆在為他付了當月家用和房租以後塞在他的舊書桌的抽屜裡,斯萬取出跟另外四張一起送給奧黛特)他也自問,自從他認識奧黛特以來,在他看來跟她毫不相容的”由情人供養的女人”這個詞能否用到奧黛特身上(因為他一刻也不曾設想在他之前她會接受任何人的金錢)。

    但他不能再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因為他生來就是懶于思維,這股懶勁也是一陣陣的,說來就來,這會兒正是來到的時候,于是就馬上把他的智慧之火全部熄滅,就象後來到處用電氣照明的時代,一下子就能把全家的燈統統滅掉一樣。

    他的思想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兒,他摘下眼鏡,擦擦鏡片,用手揉揉眼睛,直到找到一個新的思想時才重見光明–這新的思想就是下個月給奧黛特的不是五千而是六七千法郎,好給她來個出乎急料之外,感到異常的快樂。

     ①居斯塔夫·莫羅(1826-1898),法國畫家。

    
晚上,當他不呆在家裡等着上維爾迪蘭家去跟奧黛特相會,或者上布洛尼林園特别是聖克魯他們愛去的露天餐廳用餐時,他就上他從前作為座上常客的那些上流社會人家去吃飯。

    他不願跟那些人脫離接觸,也許他們哪天會對奧黛特有些用處,同時也正是由于有了他們,他才時常得到她的歡心。

    而且,他對上流社會的豪華生活早就有了習慣,就在對它産生厭惡之情的同時,也覺得有過這種生活的需要,以至就在他們最簡樸的陋室,跟王公宅第同等看待時,他的感官也是對後者是如此習以為常,因此在步入前者時總會感到一定程度的不快。

    對那些在六樓套房裡舉行舞會(”請由右門洞登樓,六樓左門”)的小資産者,跟在巴黎舉辦最豪華的節日活動的帕爾馬公主之間,他也有類似的不同觀感,那類似的程度是他們難以相信的;當他在主婦的卧室裡跟那些當爸爸的人們站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不會有參加舞會的感覺的,而眼看洗臉盆上蓋滿了毛巾,床鋪改為衣帽間,堆滿了大衣和帽子,他就難免産生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就跟用了半輩子電燈的人們聞見冒煙的油燈或者流油的蠟燭味兒時的心情一樣。

     在他上街吃飯的日子,他讓車夫在七點半套車;他一面穿衣服,一面惦記着奧黛特,這樣他就可以不至有孤獨之感;經常想着奧黛特,使得遠離她的時刻也就跟在她身旁時有着同樣的特殊的魅力。

    他登上馬車,感到思念奧黛特的思緒跟一頭愛畜一樣也已經跳上車來,蜷伏在他膝上,将伴着他入席而不被同餐的客人所發覺。

    他撫摸它,在它身上焐暖雙手,當他感到有些郁悶時。

    不禁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栗,縮起脖子,绉起鼻翅–這在他身上是前所未有的–同時把那小束耧頭菜花插在鈕孔上。

    一個時期以來,尤其是自從奧黛特把福什維爾介紹給維爾迪蘭夫婦以後,斯萬感到有些難過憂傷,很想到鄉間休息一下。

    但奧黛特在巴黎,他連離開巴黎一天的勇氣也鼓不起來。

    天氣溫暖,這是春季最美好的日子。

    他雖然是在穿過這個石頭城到某個圍有栅欄的公館去,可是他在眼前看到的卻是他在貢布雷的那座花園,在那裡,一到下午四點鐘,你還沒有走到種龍須菜的畦田,從梅塞格利絲田野那邊來的微風就陣陣送香,你在綠樹棚下就感到陣陣清涼,就跟在四周都是毋忘我花和葛蘭花的池塘邊一樣。

    當他在池塘邊吃飯的時候,桌子周圍全是由他的園丁精心編在一起的醋栗和玫瑰。

     晚飯後,如果布洛尼林園或者聖克魯的約會時間約定得早的話,他就離開飯桌馬上就走,尤其是在濃雲密布,有可能下雨,”信徒們”會提前回家的時候。

    有次洛姆親王夫人家的晚飯吃得較晚,斯萬在咖啡還沒有端上以前就向主人告辭,趕到布洛尼林園的島上去跟維爾迪蘭家聚會,使得親王夫人說: “真是的,要是斯萬大上三十歲,膀胱又有毛病,那他溜得那麼早還情有可原。

    他真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裡。

    ” 他心想,他雖不能到貢布雷去享受這明媚的春光,總可以在天鵝島或者聖克魯觀賞觀賞。

    不過他的腦子整個兒都給奧黛特占着了,連是不是曾聞到樹葉的清香,是不是曾看到皎潔的月光都說不上來。

    迎接他的是餐廳鋼琴上奏出的那首奏鳴曲的小樂句。

    要是沒有鋼琴的話,維爾迪蘭夫婦不惜費神叫人從卧室或者飯廳搬一架下來,這倒不是因為斯萬已經重新博得了他們的好感,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為别人提供一點别出心裁的樂趣,哪怕這人并不是他們所喜歡的人,即使在進行準備的階段,這想法也會在他們身上引發一些對人親切友好的美好感情–哪怕是昙花一現。

    有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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