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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部 在斯万家那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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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但那也限于跟他與他的情婦之間的關系有關的真情實況,僅僅是由她的光輝所照亮的真情實況,一種完全是與個人有關的真情實況,它隻有一個對象,一個具有無限價值,幾乎是具有超脫功利之美的對象,這就是奧黛特的行動、跟她有連系的人、她的種種盤算、她的過去。

    在他的一生中的其他任何時期,他總認為别人的日常言行沒有什麼價值,誰要是在他面前說三道四,他總覺得沒有意義,即使聽也是心不在焉,覺得自己此刻也成了一個最無聊的庸人。

    可在這奇怪的戀愛期間,别的一個人竟在他身上産生如此深刻的影響,他感到在他心頭出現的對一個女人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的好奇之心,竟跟他以往讀曆史的時候一樣強烈。

    凡是他往日認為是可恥的事情:在窗口窺看、巧妙地挑動别人幫你說話、收買仆人、在門口偷聽,現在就都跟破譯文本、核對證詞、解釋古物一樣,全是具有真正學術價值的科學研究與探求真理的方法了。

     他正要擡手敲百葉窗那片刻,想到奧黛特就要知道他起了疑心,到這裡來過,在街上守候過,不禁産生了一陣羞恥之心。

    她曾經對他說過,她對醋心重的人,對窺探對方隐私的情人是多麼讨厭。

    他就要幹的事情确實是笨拙的,她從此就要讨厭他了,而在他沒有敲百葉窗之前,盡管她欺騙他,可能還是愛他的。

    人們為圖一時的痛快而犧牲多少可能的幸福啊!但要弄清真情實況這種願望卻更加強烈,在他看來也更為崇高。

    他知道,他不惜生命代價去核實的這個真情實況在這露出道道光線的窗戶背後就能讀出,這就好比是一部珍貴文獻的燙金封面,查閱文獻的學者對它底下的手稿的藝術價值是不會不動心的。

    他對這以如此溫暖、如此美麗的半透明的物質制成的這個獨一無二、稍縱即逝、寶貴異常的稿本的真情實況,急切地渴望着要了解。

    再說,他所感到自己高出于它們的地方–他又是如此需要有這樣的感覺–也許與其說是他知道它們,倒不如說是他可以在它們面前顯示他知道它們。

    他踮起腳。

    敲窗戶。

    人家沒有聽見,他敲得更響,談話戛然而止。

    隻聽得有個男人的聲音,他竭力去辨認到底這是他所認識的奧黛特的哪個朋友的聲音: “誰啊?” 他拿不穩是誰的聲音。

    他再一次敲百葉窗。

    窗開了,接着是百葉窗也開了。

    現在可沒法後退了,因為她馬上就要知道真相,而為了不至顯得過分狼狽,醋心太重,又太好奇,他隻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歡快地叫道: “别費事了,我路過這裡,看見有光,想問問您是不是已經好些了。

    ” 他擡頭一看,隻見兩位老先生站在窗口,其中一位舉了盞燈,這就把房間照亮了–一間陌生的房間。

    平常在很晚的時刻到奧黛特家來時,他總是憑着在所有一模一樣的窗戶當中唯一有光這一點來認出她的窗戶,這次卻弄錯了,敲了隔壁那家的那一扇。

    他連聲道歉着走開,回到家裡,直為好奇心得到滿足,又無損于他倆之間的愛情而感到高興,同時也為在如此久長的時期内假裝對奧黛特的一定程度的冷淡以後,現在并沒有使她通過他的醋心的發作,發現他的愛情過分強烈,從而今後會對他降溫而感到高興。

     這段經曆,他沒有跟她說起過,自己也不再去想它。

    但是有時腦子一動,就把這潛伏在腦海深處的對這件事情的回憶勾了起來,栩栩如生,隻好重新把它埋得更深,這時他就突然感到強烈的痛苦。

    這仿佛是一種肉體的痛苦,斯萬的思想無法使它減輕,然而如果這是一種肉體的痛苦的話,它至少與思想無關,思想總還可以仔細端詳它,發現它已經減弱,已經一時消失。

    可是他那種痛苦,每當思想念及的時候,隻能使它重新出現。

    想要不去想它,實際上是再一次想到它,他為此而更加感到痛苦。

    當他跟朋友們談話的時候,他忘了他的痛苦,可是别人不經意間講出的一句話會使他突然失色*,就好象是一個傷員被冒失鬼觸到了傷處一樣,當他離開奧黛特的時候,他心情愉快,感到心地甯靜,他回憶她在談起别的男人時的帶有諷意的微笑,和對他的充滿溫情的笑容;回憶她怎樣把頭低垂下來,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俯向他的雙唇,好象是第一次在馬車中時那樣;回憶起當她在他懷中時象是怕冷一樣怎樣把腦袋緊緊靠在他的肩上,兩眼向他投來無神的目光。

     然而他的醋意卻和他的愛情仿佛是如影随形,馬上就出來為她今晚向他投來的微笑提供一個副本,來了一個颠倒,變成是對斯萬的嘲笑而充滿着對另一個人的愛;她的腦袋低垂下來也是俯向别人的雙唇,而她對他的一切溫情的表現也都以别人為對象了。

    他從她家裡帶回的一切令人銷魂的印象現在都仿佛變成了一個室内裝飾師提供的一些草圖,一些方案,使得斯萬據以設想她可能在别人面前表現出來的熱烈的、狂喜的舉止。

    這樣,他都為在她身邊體會到的每一個樂趣,為他自己設想出來的每一個愛撫的動作(他還如此有欠謹慎,告訴她這些動作是如何使他歡快),為他在她身上發現的每一個優美之處感到後悔,因此他知道,過一會兒,這些又都會成為她手中用來折磨他的新的刑具。

     當斯萬想起幾天以前,他突然初次發現奧黛特眼中短促的一瞥;這一回憶使得那個折磨顯得更加殘酷。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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