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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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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新的社會階層之間,這兩個階層的人們對他将隻有尊重和欽佩,他盡可懶洋洋地躺在他們上頭。

    隻是這項工作須由時間來完成。

    而在他遇到麻煩的時候,什麼也不能給予他安慰,當初他走上囚車的時候,對面的那位年輕的送奶女就聽到朝他揮舞拳頭的人群罵他”tan官污吏”,她不會從時間的角度看待事物,不知道晨報頂禮膜拜的人們還曾有過被貶得一文不值的時候,她不知道此時快進大牢的那個人也許由于想到了她才不會說那些能低三下四、赢取同情的話語。

    有一天,這個人将得到新聞界的頌揚。

    被公爵夫人們奉為上賓。

    時間同樣也使家庭争執變成遙遠的事情。

    在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那裡人們看到一對伉俪,這夫妻倆有兩位叔伯輩親人現在已經過世,生前鬧得互相打嘴巴還嫌不過瘾,這一個為了進一步羞辱那一個,把自己的看門人和膳食總管作為決鬥證人派到對方那裡去,認為請上流社會的人出面太擡舉了他。

    然而這些羅嗦事沉睡在三十年前的報紙裡,現在已經沒人知道了。

    而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客廳就象這樣鮮花滿堂、燈火輝煌、健忘得象一座平靜的墳墓。

    時間不僅在那裡化解舊時人物,使幹戈有可能化為玉帛,還在那裡建立起了新的組合。

     我們回頭再來看看那個政界要人,盡管他的體質與他在民衆中表現出來的道德觀念一樣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一句話,盡管他自出任議長之後已過去了那麼多年,他還是又當上了新内閣的成員,内閣總理給了他一個部長的官職。

    這有點兒象那些劇院經理,總還是相信他們從前的女朋友,讓她出來擔任角色*,盡管她退隐已久,他們仍然認為她比年輕姑娘們更能細膩地扮演好這個角色*,況且他們知道她眼下經濟狀況欠佳。

    而她,都快八十歲的人了,卻能向觀衆展現出她幾乎完好無損的才氣,以及生命在繼續,嗣後令人感到驚詫,竟能看到生命在死亡前幾天的這種繼續。

     德·福什維爾夫人的情況則相反,那是何等樣的奇迹,甚至用越活越年輕這句話都不足以說明問題,而應說她帶着胭脂紅,帶着雀斑二度開花。

    她甚至于可被看作一八七八年博覽會的化身,即使放在今天的花木展覽上,她也堪稱珍品和尤物。

    此外,對我而言,她并不象在說:”我是一八七八年博覽會,”倒象是說:”我是一八九二年的槐樹路。

    ”仿佛她仍然走在那條路上。

    況且,恰恰因為她沒什麼變化,竟至她不大象在生活着。

    她看起來象一朵隻開花不結籽的玫瑰。

    我向她問好,她在我臉上尋找了一陣子我的名字,好象學生想在考官臉上尋找他本該更容易地在自己腦子裡找到的答案。

    我自報家門,當即,似乎就因為這具有咒語魔力的姓氏,我失去了無疑是年齡賦予的野草莓樹或袋鼠的外表。

    她認出了我,開始用她那十分特别的嗓門對我說話,那些曾在小劇院為她鼓掌捧場的人,當他們收到夢寐以求的邀請,與她”去城裡”共進午餐的時候,在整個談話中,他們因為她的每句話裡重又聽到這個嗓音而神魂颠倒了。

    這嗓音還是那麼娓娓動聽,無謂地熱情洋溢,還帶點英國腔。

    然而,和她那雙似是從遙遠的海岸邊望着我的眼睛一樣,她的聲音還顯得凄涼、幾近哀怨,象《奧德賽》裡死者的呼喚。

    奧黛特真可以再登台演出。

    我恭維她年輕。

    她對我說:”您真好,mydear①,謝謝,”而由于她哪怕是一番真情實意,都難免帶着為她所以為的優雅風度而憂郁的神情,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多謝,多謝。

    ”而我,過去就為了能看上她一眼,從那麼遠的地方趕去森林公園,第一次在她家聽到她吐出口的詞句樂得如聞天籁,我現在竟覺得在她身邊度過的每一分鐘都沒完沒了地難熬,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

    我一邊離去,一邊想到希爾貝特說的”您把我當成我的母親了”,這句話不僅千真萬确,而且,它隻會使當女兒的感到愉快。

     ①英語:我親愛的。

    
況且,并不隻是在這個女兒身上才出現至今在她臉上還看不出來的遺傳外貌,就象藏匿在一粒種子内的那些部分,我們還難以揣測它們有朝一日破殼而出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就這樣,母親的鷹鈎鼻要到這個或那個女兒年近半百時才在她臉上表現出來,改變迄今尚筆挺的完美的鼻子形狀。

    在另一個、銀行家的女兒身上,那女花匠般紅撲撲的臉色*變成紅棕色*、銅色*、帶上她父親擺弄很多的黃金的色*澤。

    有些人甚至到最後變得象他們居住的地段,在他們身上帶有如拱廊街、林園大道、香榭麗舍大街的映象類的東西。

    然而,他們首先再現的還是他們父母的外貌輪廓。

     唉,她不會總是這副樣子的。

    不到三年以後,我在希爾貝特主持的一次晚會上又見到了她,她還沒成個老糊塗,隻是有些衰弱,變得已經不會用固定不動的面具掩飾自己的思想(說思想已言過其實)、自己的感受,她晃着腦袋,閉着嘴唇,每感覺到些什麼便搖動肩膀,象個醉漢、孩子,或者象有些一旦靈感上來便在人群中構思起來,他一邊挽着一位感到詫異的夫人走向餐桌,一邊皺眉蹙額,噘起嘴巴。

    福什維爾夫人的那些感覺–除了其中之一正是使她身臨這次聚會的對她愛女的慈母之心,為女兒能組織起這麼一次熱鬧的晚會所感到的自豪,對自己已不能有所作為的哀怨也沖不掉的當母親的自豪–她的那些感覺并不愉快,它們隻是在指揮一場防守,孩子般膽小怕事的防守,經久不懈地抵禦人們橫加到她頭上的淩辱。

    人們就聽到這樣的話:”不知道福什維爾夫人還能不能認出我來,也許我還得請人幫我介紹一下。

    ””啊!這您倒是大可不必的,”答話的人扯直嗓門嚷嚷,并不考慮(或者并不擔心)希爾貝特的母親聽得一清二楚:”認出來也沒什麼意思。

    還想她能給您帶來什麼樂趣!讓她靠邊兒呆着吧。

    再說她也有點兒老糊塗了。

    ”福什維爾夫人用她那雙美麗不減當年的眼睛朝那二位出言不遜的客人瞟去,接着馬上又收回這道目光,唯恐有失禮之處,然而,這種無禮冒犯畢竟使她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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