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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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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她需要的那号紗線和扣子,她是縫不成衣服的。

    還因為她按我的生活起居,她對文學工作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的理解,比許多聰明人還正确的理解,更不用說那些笨人了。

    例如當初我給《費加羅報》寫我那篇文章時,老膳食總管真心實意地同情作家們說:”這種事情真是難上加難,”他們總有點兒誇大一項自己并不進行、甚至連想都沒想到的工作的艱難之處,表示諸如此類的憐憫,甚至誇大一種人家并沒有的習慣,就象有的人對你說:”象這樣打噴嚏會把您累成什麼樣兒了。

    ”此時的弗朗索瓦絲卻完全相反,她揣度着我的幸福感并且尊重我的工作。

    隻是,她對我把自己的文章給布洛克講述一遍時發發脾氣,怕他趕到我前面去了,說:”您對這些人總少個防人之心,他們全都是抄襲大師。

    ”而布洛克呢,每當我給他大緻叙述一篇他覺得不錯的文字後,他确實也在給自己留着後路,他對我說:”嘿!挺怪的,我也寫了一篇差不多的東西,我以後也得給您念一念。

    ”(後來他還是沒有能念給我聽,但那天晚上他卻就去寫這篇大作了)。

     由于我那些被弗朗索瓦絲稱作爛紙片兒的稿箋是一張張貼起來的,它們不是這裡撕了就是那裡破了。

    即使需要,弗朗索瓦絲也無法幫我修補,這不象她給自己的連衣裙磨損的地方加補丁,也不是廚房窗戶,哪塊玻璃碎了,在玻璃匠(好比我是印刷者)到來之前,她可以在破碎的地方糊上張報紙的,她幫得了我的忙嗎?① ①弗朗索瓦絲會指着我那象長了蟲子的木頭般遭到損蝕的本本說:”這全叫蟲蛀了,瞧,真糟糕,這一頁都成花邊了。

    ”她象個裁縫似地打量着這頁紙:”我怕沒法子讓它還原呢,這可丢了。

    真遺憾,那也許是您最美好的見解。

    就象貢布雷那邊的人說的,最精明的皮貨商也沒蛀蟲内行。

    它們總鑽在最好的料子裡。

    ”–作者注。

    
況且,由于個性*(人類的或不是人類的)在一部作品裡是用大量的印象塑造起來的,它們取自許多少女、許多教堂、許多奏鳴曲,用于構成一位少女、一座教堂、一首奏鳴曲,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是不是能象弗朗索瓦絲做那盤得到諾布瓦先生高度評價的胡蘿蔔焖牛肉那樣,加上那麼多精選的肉塊就可以使肉凍内容豐富了呢?我終将實現當初在蓋爾芒特家那邊散步時認為不可能實現的夙願了,當初認為不可能就象認為我絕不可能習慣于沒有吻過母親就上床睡覺那樣,或者後來認為我不可能習慣阿爾貝蒂娜喜歡女人的想法那樣,那種想法最後竟使我生活在對她的存在視而不見之中。

    因為我們最大的恐懼和我們最大的希望一樣,再大也不會超出我們的力量,我們最後總能戰勝恐懼和實現希望。

     是的,我剛剛形成的這個關于時間的觀念告訴我說該是着手撰寫這部作品的時候了。

    應該趕緊動手。

    然而現在才動手還來得及嗎?還有,我有力量勝任嗎?這正證明了剛才,我走進客廳,那一張張溝壑縱橫的面孔給予我年華如逝水的概念的時候,我心裡感到惶恐不安是有道理的。

    心靈有它自己的景物,然而讓它靜觀這些景物的時間卻有一定限度。

    我以前的日子過得象一名畫師,他順着一條突出在湖面上的道路往上行走,陡壁懸崖和樹木組成屏障遮住了他的視線。

    他先從一道缺口瞥見了湖水,接着湖泊整個兒地呈現在他眼前,他舉起畫筆。

    可此時夜色*已經降落,他再也畫不成了,而且白天也不會回來。

    首先,既然什麼都還沒有開始,我便可能焦躁不安,雖說我相信自己年歲還不算大,還有幾年好活,我最後的時刻畢竟也有可能即在眼前。

    實際上,看問題得從我擁有一具肉體出發,也就是說我始終不斷地受到雙重危險的威脅,外部的和内部的。

    而且我這麼說還隻是出于言語表達的方便。

    因為,内部的危險,例如腦溢血,同時又是外部的危險,因為那是肉體的危險。

    而擁有一具肉體對精神、對能思維的人類生命是巨大的威脅,我們無疑應當盡量地不要把能思維的人類生命說成是物質的動物生命的神奇改善,還不如說它是精神生活構成中的一種不完善,而且還是象珊瑚骨形成的原生動物的共同生存那樣,象鲸的身體等等那樣的退化的不完善。

    肉體把精神禁锢在一座要塞裡,要塞很快便被團團包圍,水洩不通,最後精神隻好交械投降。

     然而,我姑且如此區别威脅精神的兩類不同危險,就從外部的危險說起,我記得,在我這一生中已有很多次遇上這樣的情況,當時我處于精神亢奮之中,某種境遇使我暫時停止一切肉體活動。

    例如,當我帶着醉意坐車離開裡夫貝爾餐廳,前往附近的某個娛樂場,此時,我十分清楚地感到心中有我的思維的現時對象,并且知道它隻是由一次偶然引起的,知道這個對象非但還沒有進入我心中,而且還會同我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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