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原本是可以跟我一起去參觀這些真正的曆史建築物的;我學了十年的建築,随時總有一些最有身分的人求我陪他們上博韋或者聖盧-德-諾去,但我隻願意跟她一起去,可她卻跟那些再粗野也不過的人先後在路易-菲利浦和維奧萊-勒迪克的臭大糞面前心醉神迷!我認為用不着是個藝術家就能做出那種東西,而且即使判斷力不是特别強,也不至于選中茅房去度假,去就近聞聞大糞啊。
”
當她到德勒或者比埃爾豐城堡去了以後–糟糕的是她不答應他跟她一起去,說是那樣可能給她帶來”不良後果”–他就埋頭讀最令人陶醉的愛情小說,查火車時刻表,想辦法在下午、晚上,甚至是當天早上就趕去和她相會。
辦法?這不是什麼辦法不辦法的問題,而是要得到批準。
火車時刻表跟各趟列車并不是為狗編制的。
用印刷成表的形式告訴廣大公衆,有一趟列車早八時開往比埃爾豐,四時到達,這就是說上比埃爾豐是件合法的行為,無需奧黛特的同意;這也是一個可能以與奧黛特相會的願望完全無關的事情為目的的行為,因為每天都有不認識奧黛特的人登上車廂,人數是如此之多,以至有必要把機車升起火來。
總而言之,如果他想到比埃爾豐去,她可也沒法阻攔。
他也當真感到有上比埃爾豐去的欲|望,而如果他不認識奧黛特,一定也就去了。
很久以來,他就想對維奧萊-勒迪克的複原工作有一個更精确的概念。
天氣這麼好,他迫不及待地想到貢比涅森林裡去散散步。
漂亮朋友
真是倒黴,唯獨這個地方今天對他有誘惑力,而奧黛特卻偏偏不讓他去。
今天!如果他不顧她的禁令而去,那他今天就能見着她。
如果她在比埃爾豐碰上的是别人的話,她會高高興興地對他說:”怎麼?您也來了!”就會邀她到她跟維爾迪蘭夫婦下榻的那個旅館去看她,可如果是斯萬他,那她就會生氣,就會以為他在盯她的梢,對他的愛就會有所減弱,也許會在見到他時氣得扭頭就走。
等到回來的時候也許會對他說,”那我就連旅行的自由都沒有了!”而事實上倒是他自己連旅行的自由都沒有了!
他忽然想起,要想上貢比涅和比埃爾豐而不顯得是去找奧黛特,那就要讓他的朋友福雷斯代爾侯爵陪他同往,他在附近有所别墅。
當斯萬把這個打算告訴他的時候(可沒說出他的動機),他喜不自禁,這是十五年以來斯萬第一次答應去看他的産業;斯萬不願意在那裡長住,隻答應在那裡呆上幾天,一起散散步,遊覽遊覽。
斯萬都已經想象自己跟福雷斯代爾到了那裡了。
哪怕是在那裡見到奧黛特以前,哪怕是在那裡見不着她,他也将是多麼幸福;能在這一塊土地落腳,在那裡,即使還不知道她将在哪一個确切的地點,在什麼時候出現,他就已經到處都感到她蓦然出現的可能性*在突突搏動:在那由于是為了她才來參觀而顯得美麗的城堡的天井裡,在他覺得如此充滿浪漫氣息的城市的每一條街上,在被濃厚柔和的落日染紅了的森林中的一條路上–這些是無數交替使用的掩蔽所,他那飄泊無定、繁殖倍增的幸福的心懷着希望的并不可靠的分身之術前來躲藏。
”千萬别碰上奧黛特和維爾迪蘭夫婦,”他會對德·福雷斯代爾先生說,”我剛聽說他們今天恰好就在比埃爾豐。
在巴黎有的是時間見面,何必離開巴黎來證明彼此寸步不離?”他的朋友也會納悶,為什麼一到那裡他就不斷改變計劃,走遍貢比涅所有旅館的餐廳卻打不定主意在哪家坐下,其實哪家都沒有維爾迪蘭夫婦的蹤迹,而他那副神色*卻象是在尋找他口說要回避的人物,而且一旦找到還要躲避,因為如果他當真碰到那一幫人,他是會裝模作樣地避開的;隻要他看到了奧黛特,她也看到了他,尤其是讓她見到他并不在牽挂她,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她是會猜到他是為了她才到那裡去的。
所以等到德·福雷斯代爾當真來找他一起動身的時候,他卻說:”真抱歉!我今天不能上比埃爾豐去了,奧黛特正好在那裡。
”斯萬可還是感到幸福,因為在芸芸衆生當中唯獨他一個人那天沒有上比埃爾豐去的自由,那是因為他跟奧黛特的關系跟任何人都不一樣,他是她的情人,而對他的行動自由的這種限制隻不過是他如此珍惜的那種奴役、那種愛情的形式之一。
肯定還是别冒跟她吵嘴之險為妙,還是耐心一點,等她回來。
那些日子,他一直俯身在貢比涅森林的地圖上,仿佛那是一張愛情國的地圖,身邊全是比埃爾豐城堡的照片。
她有可能回來的日子一到,他就又把火車時刻表打開,計算她可能乘哪一班,而如果在那邊多耽擱一些時間,又還有哪幾班可乘。
他呆在家裡不出門,唯恐來電報時不在家,天黑了也不睡覺,怕她乘末班車回來,為了給他來個意外而在半夜裡來看他。
正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在按門鈴,可是很久沒人去開,他想把門房叫醒,同時到窗口去叫奧黛特(如果是她的話),因為哪怕他親自下樓囑咐他們十次,他們還是可能對她說他不在家的。
原來是個仆人回家。
他聽到馬路上馬車不停地飛馳過去,這他以前是從來沒有注意過的。
他隻聽得每輛車從遠處過來,越來越近,駛過他的門口而不停下,帶着不是屬于他的信息奔向遠處。
他等了整整一夜,毫無結果,原來維爾迪蘭夫婦他們提前回來,奧黛特打中午就回到了巴黎;她不想通知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