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裡一插,把腰帶上的手槍解開了扣兒,一拐一拐地走到門口,把門開開。
皮蒂姑媽一看門廓裡擠着一個北方佬軍隊的隊長和幾個穿藍軍裝的士兵,就驚叫了一聲,好像一隻耗子發現捕鼠器的機關壓下來了一樣,但别人都沒有說話。
思嘉發現她認識這個軍官,于是稍微松了一口氣。
他是湯姆·賈弗裡隊長,是瑞德的朋友,她曾經把木材賣給他蓋房子。
她知道他是個正派人。
既然他是個正派人,也許不至于把她們關在監獄裡去。
他也一下子認出思嘉,于是摘下帽子,鞠了一個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晚上好,肯尼迪太太,你們哪一位是威爾克斯太太呀?""我是威爾克斯太太,"媚蘭答道,說着便站了起來,她雖然身材矮小,卻顯得非常莊重。
"我有什麼事需要你們闖到我家裡來嗎?"隊長的眼睛很快地掃了一遍屋裡的人,在每人的臉上都停了一下,接着又把視線從人們的臉上轉到桌上,轉到帽架上,仿佛要看看屋裡有沒有男人的痕迹。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威爾克斯先生和肯尼迪先生談一談。
""他們不在,"媚蘭說,聲音不大,卻極為冷淡。
"你能肯定嗎?"
"威爾克斯太太的話,你就不必懷疑了。
"阿爾奇說。
他的胡子也翹了起來。
"對不起,威爾克斯太太,我不是不尊重您。
如果您能作出保證,我就不搜查了。
""我可以保證,不過你要是想搜就搜吧,他們進城到肯尼迪先生的店裡開會去了。
""他們沒在店裡,今天晚上沒有會,"隊長闆着臉說。
"我們要等在外面,一直等到他們回來。
"他微微鞠了一個躬就走了出去,随手把門也關上了,屋裡的人聽見外面有人以嚴厲的語氣在下命令,因為有風,聽不太清楚,好像是"包圍這所房子。
每個門窗站一個人,"接着是雜亂的腳步聲,思嘉模模糊糊看見一張張留着大胡子的面孔在窗外望着她們,心裡感到非常害怕。
媚蘭坐下來,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本書。
她的手并沒有發抖,她拿的是一本書名是《悲慘世界》的舊書。
過去聯盟的戰士最喜歡。
他們就着篝火的亮光讀這本書,還嚴肅而風趣地稱之為"悲慘的李将軍",她從中間翻開了一頁,就用清晰而單調的聲音念起來。
"縫啊,"阿爾奇又壓着嗓子小聲給她們下了命令。
三個女人聽見媚蘭那冷靜的朗讀聲,情緒也鎮定下來。
拿起她們的活計,埋頭縫補起來。
媚蘭在四周有人監視的情況下到底念了多長時間,思嘉始終不知道,隻覺得好像有幾個鐘頭,媚蘭念的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現在不光想到艾希禮,也開始想到弗蘭克了。
他今天晚上顯得很鎮靜,原來是這個原因啊!他答應過她,說不再和三K黨發生任何關系,當時她就是怕出這樣的事啊!她一年來辛辛苦苦取得的成果都要付諸東流。
她奮鬥,她擔憂,她風裡來雨裡去,現在全都白費了,誰又會料想到弗蘭克這個無精打采的老家夥會去參與三K黨的莽撞行動呢?此時此刻,說不定他已經死掉了,即或沒有死,北方佬抓住他,也會把他絞死。
還有艾希禮,也是一樣。
她兩手緊緊攥在一起,指甲掐着手心,掐出了四個月牙形狀的紅印子,艾希禮有被絞死的危險,說不定都已經死了,媚蘭怎麼還能平心靜氣地在這裡沒完沒了地念呢?但是媚蘭用冷靜、溫柔的聲音讀到冉阿讓的悲慘遭遇,使她有所感受,因此她也鎮定下來,而沒有跳起來大喊大叫。
她回想起托尼·方丹那天晚上來找他們的情景,有人追趕他,他已經跑得筋疲力盡,又身無分文。
要是他沒有及時跑到他們家,拿到錢,換上一騎馬,那早就被絞死了。
弗蘭克和艾希禮要是現在還沒死,他們的處境就和托尼一樣,可能還會比他更糟。
房子已被軍隊包圍了,他們要是回來拿錢,拿衣服,就不可能不被抓祝說不定這條街上所有的房子都有北方佬軍隊監視,那他們也就無法找朋友幫忙了。
可是也說不定他們現在正連夜向着克薩斯拼命飛跑呢。
但是瑞德————也許瑞德及時趕到他們那裡了。
瑞德總是随身帶着很多錢。
他可能借給他們一些錢,讓他們渡過難關,不過這很奇怪。
為什麼瑞德要自找麻煩,關心艾希禮的安全呢?他肯定是不喜歡他的,肯定說過他鄙視他,那為什麼————這個心中的迷又使她為艾希禮和弗蘭克的安全擔起心來。
"哎,都是我不好!"她痛心地責備自己,"英迪亞和阿爾奇說的是對的,都是我不好。
但我從來沒想到他們中哪一個會糊塗到這種地步,去加入三K黨呀!而且我從來也沒想到我真會出什麼事。
不過我也不能不這麼幹呀。
還是媚蘭說得對。
人就是這樣,該怎麼做,就得怎麼做,我得賺錢!就該維持那兩個木材廠。
現在看來,可能都保不住了,不管怎樣的,還是我自己不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媚蘭的聲音開始顫抖,漸漸變小了,終于聽不見了,她回過頭來盯着窗戶看,仿佛沒有北方佬軍隊隔着玻璃往裡面看。
另外幾個人擡起頭來,見她在傾聽的樣子,就都豎起耳朵聽起來。
外面有馬蹄聲,還有歌聲,因為門窗緊閉,再加上有風,聽不太清楚,倒是還能聽得出來,唱的是人們最讨厭的一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