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蒂小姐也沒覺察出什麼,隻能相信這是真的,因而對他的來訪還自鳴得意。
而弗蘭克感覺很不舒服,認為吸引他來的并不是皮蒂小姐。
小韋德雖然對大多數人都顯得很怕生,偏偏非常喜歡他,甚至叫他"瑞德伯伯,"這使弗蘭克十分惱怒。
弗蘭克不由得記起戰争年代瑞德在思嘉身邊獻過殷勤,那時人們對他們便有過議論。
他想現在人們對他們的議論可能更不像話了。
弗蘭克的朋友們誰也沒有勇氣對他說起這類事情,盡管對于思嘉辦木廠的事有時直言不諱。
但是他不免要注意到邀請他和思嘉吃飯或參加宴會的事情越來越少了,來拜該他們的人也漸漸少了。
思嘉對她的鄰居們大多不喜歡,就是她所喜歡的那幾個人也由于廠裡的事情太忙而顧不上去看望,因此關于很少有客人來訪一事她并不在意。
但弗蘭克卻敏銳地感覺到了。
弗蘭克一輩子受着一句話的支配:"鄰居們會怎麼說呢?"現在他妻子因不守禮節而引起了這麼大的震動,他對此卻毫無辦法。
他覺得人人都在非議思嘉,都譴責他容許妻子"有失婦道"而瞧不起他。
她做了那麼多丈夫不應該允許做的事情,可是按他的看法,要是他不允許她做,勸告她,甚至批評她,那麼一陣暴風雨就會劈頭蓋臉起來了。
"唉,唉,"他無可奈何地歎息,"她比我見過的任何女人都容易發狂,而且會狂得很久!"哪怕有時一切都很順利,可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在屋裡獨自哼着歌兒、充滿深情又顯得很調皮的妻子,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隻要他說一聲:"寶貝兒,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暴風雨便馬上降臨了。
隻要她那雙黑眉突然在鼻梁上方皺成一個尖角,弗蘭克便會哆嗦起來。
思嘉具有鞑靼人的壞脾氣和野貓的兇勁兒,一發作起來她就根本不顧自己說些什麼或者多麼傷人了。
在這種情況下,家裡總是籠罩着烏雲。
弗蘭克提早去店裡,并且呆到很晚才回家。
皮蒂就像兔子找地洞躲起來似地鑽進自己的卧室,韋德和彼得大叔退縮到車房裡去,廚娘則留在廚房裡盡力克制自己不提高嗓門唱贊美詩。
隻有嬷嬷能沉住氣,忍受思嘉的壞脾氣,因為嬷嬷同傑拉爾德·奧哈拉和他的火爆性子打交道有了許多年,已經鍛煉出來了。
思嘉也并非有意暴躁,她其實很想成為弗蘭克的好妻子,因為她喜歡他,而且對他救塔拉所給予的幫助十分感激。
但是他如此經常并且以如此不同的許多方式在考驗她的耐心,直到她實在忍無可忍了。
她決不會尊重一個聽任她騎在頭上的男人,可他在無論怎樣不愉快的情況下對她或對别人總是表現得那麼畏畏縮縮,這種态度她是無法忍受的。
她本來也可以不在意這些事情,甚至快快活活過日子,因為如今有些經濟問題她已經在着手解決了,可是還有許多小事證明弗蘭克既不善于做生意又不讓她成為一個好生意人,這就又要常常使她生氣了。
正如她所料想到的,弗蘭克一直不背去催收别人賒欠的帳,直到思嘉催了又催,他才帶着歉意馬馬虎虎地去問了問對方。
這種經曆最後向她證明,肯尼迪家永遠隻能維持一種勉強過得去的生活,除非她決定親自去掙錢。
她如今才明白弗蘭克隻要在他那肮髒的小店裡把後半輩子閑混過去,就心滿意足了。
他幾乎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根基如此單薄,生活還得不到保障,而在當今亂世隻有金錢才能防禦新的災害,因此多掙錢是非常必要的。
弗蘭克在戰前那些太婆日子裡或許能夠做一個成功的商人,至于現在,她覺得他已古闆到了令人憎惡的地步,還在頑固地想照老規矩行事,而這些老規矩早已跟舊時代同時一去不複返了。
冷酷無性的新時代需要的是侵略性,而這正是他完全缺乏的。
思嘉自己倒具有這種侵略性,也想施展它,不管弗蘭克是否願意。
他們需要錢,她正在賺錢,但這是一項艱苦的工作。
照她看來,弗蘭克到少不應該去幹涉她正在取得成功的那些計劃。
由于她缺乏管理經驗,經營這個新廠可真不容易。
如今的競争比剛開始時更加激烈了,因此她每天晚上回家總是精疲力盡,心事重重,而且苦惱不已。
在這種情況下,每當弗蘭克帶着歉意地幹咳一聲說:"寶貝兒,我可不會幹這種事",或者"寶貝兒,我要是你,就決不會幹這種事",此刻思嘉隻能按捺住自己不大發脾氣,但她經常是按捺不住的。
要是他自己沒有勇氣闖出去多掙點錢回來,他憑什麼還要找她的岔兒呢?而且他找岔兒的地方又盡是些可笑的事!在這種年頭,就算她幹得不像個女人,又有什麼關系?何況這個不是女人所應幹的木廠還在不斷地賺錢,而這些錢又是他們————她自己、這個家和塔拉,還有弗蘭克————所非常需要的!
弗蘭克需休息和安靜。
他所虔誠服役的那場戰争已經損壞了他的健康,斷送了他的财産,而且使他變成了一個老頭兒。
對于所有這些,他全不後悔。
經過這四年戰争之後,他對生活隻求平平安安,和和氣氣,周圍是親善的面孔,處處受到朋友們的贊,許。
但不久他便發現現在家裡要得到安甯是需要會出代價的,那就是得讓思嘉随心所欲,不論她想幹什麼都依她。
由于他感到辛苦,他便依從她買個安甯。
有時他在寒冷的黃昏從外面回來,思嘉微笑着替他打開前門,在他的耳朵、鼻子或其他某個不合适的地方吻一下,或者晚上在溫暖的被窩裡感覺到她的頭睡意朦胧地偎在他肩膀上,那時他認為這個代價還是很值得的。
隻要思嘉能随心所欲,家庭生活就可以過得滿愉快。
不過他所得到的安甯是空的,徒有其表而已,因為他付出的代價是放棄了婚後生活中他認為應該享受的一切。
"一個女人總應該更多地關心自己的家和家裡人,不就該像個男人那樣在外面閑蕩,"他想道。
"現在要是她有一個孩子————"一想到孩子他就微笑了,而且他經常在夢想孩子呢。
可思嘉卻真截了當地宣布她不要孩子,而孩子也不會是等在那裡一請便來的呀。
弗蘭克知道許多女人說不要孩子,那不過是愚蠢和害怕罷了。
要是思嘉有了孩子,她一定會愛他的,一定會像起他女人一樣心甘情願待在家裡抱娃娃了。
到那時她便隻好賣掉那木廠,他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所有的女人都是有了孩子以後才覺得非常愉快,而弗蘭克知道思嘉如今是不愉快的。
雖然他對女人一無所知,但思嘉有時感到不愉快這一點,他還不至于根本看不見吧。
有時他半夜醒來,聽到身邊有蒙着枕頭的輕輕抽泣聲,他第一次醒來感覺到她啜泣得連床都震動了的時候,曾驚恐地問過她:"寶貝兒,怎麼加事呀,"可是她生氣地一聲斥責:"唔,别管我!"就這樣給頂了回去,從此再也不吭聲了。
是的,有了孩子會使她愉快起來,而且會使她的腦子擺脫那些與她不相幹的傻事。
有時弗蘭克暗自歎息,覺得自己抓到了一隻熱帶鳥,它一身光補,色彩斑斓,但對于他來說,隻要有隻鹪鹩也就行了。
事實上那會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