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的鄙視多于憤怒。
他們畢竟是北方佬,誰也不會指望北方佬幹出什麼好事,說出什麼好話來。
因此,他們所表現的對于她的國家和人民及其倫理道德的種種輕率的侮辱,都始終未能深深地觸動她,隻不過從她心上輕輕擦過,引起一種很好地掩藏起來的輕視和譏笑,直到發生了一件叫做怒不可遏的事情為止。
這件事向她表明,如果她需要什麼表明的話,那就是南北之間的鴻溝有多麼寬闊,而且要想跨越這道鴻溝是完全不可能的。
一天下午,她與彼得大叔趕車回家,經過一家住着三家北方佬軍官的房子,這些軍官正在用思嘉的木料蓋自己的住宅。
她驅車經過時,三個軍官的妻子正好都站在門口,她們向她招手,請她把車停下來。
她們出來,跑到她的馬車旁邊同她招呼,那口音又一次使她覺得,對于北方佬,除了他們那種聲調之外,似乎什麼都可以原諒了。
"我正想見你呢,肯尼迪太太,"一個緬因州來的瘦高個女人說。
"我想從你那裡了解一點關于這個愚昧城市的情況。
"思嘉懷着理所當然的鄙視吞下了這種對亞特蘭大的侮辱,勉強裝出一副笑容。
"要我告訴你些什麼呢?"
"我的保姆布裡奇特回北方去了。
她說她在這些她稱為'黑魔'的人當中再也無法待下去了。
孩子們現在成天纏得我心煩意亂,請告訴我,怎樣才能再找到一個保姆。
我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呀。
""這并不難,"思嘉說着,笑起來。
"如果你能找到一個剛從農村來的還沒有被'自由人局'寵壞的黑人,你就會有一個最好的仆人了。
你就站在這裡,站在你家門口,詢問每一個經過這裡的黑女人,我保證————"那三個女人氣得大聲叫喊起來。
"你以為我會放心将我的孩子交給一個黑鬼嗎?"緬因州的女人喊道。
"我是要一個愛爾蘭的好姑娘呀。
""我恐怕你在亞特蘭大是找不到愛爾蘭仆人的了,"思嘉冷冷地回答說。
"我自己就從未見過一個白種仆人,我家也想要,而且,"她忍不住在話裡略帶譏設的聲調,"我可以向你保證,黑人并不會吃人,倒是很值得依賴的。
""天哪,這怎麼行!我家裡可不能用黑人。
怎麼能這樣想呀!""我連看都不要看,怎麼還能相信他們呢,至于讓他們帶我的孩子。
……"思嘉想起嬷嬷那雙親切而粗糙的手,那雙由于伺候愛倫、她自己和韋德而變得難看的手。
這幫陌生人對于黑人的手能知道什麼,她們哪裡會明白黑人的手多麼可貴,多麼令人鼓舞,多麼準确無誤地懂得怎樣去撫慰人、體貼人和溫暖人,她想到這裡輕輕地笑了笑。
"真奇怪,你們怎麼會這樣想呢。
不正是你們大家把他們解放了嗎?""天哪,可不是我呀,親愛的,"緬因州女人笑着說。
"上個月我來南方之前,還從沒見過一個黑人呢,而且也不想再見另外一個了。
他們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可不能信任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
……"思嘉早就覺得彼得大叔在急促喘氣了,他坐得筆挺,兩眼緊緊盯着馬耳朵。
這時那個緬因州的女人突然大笑起來,指着彼得大叔給她的同樣看,這促使思嘉更加注意彼得的神情了。
"看那個老黑鬼,像隻癞癞蛤蟆似的,氣得鼓鼓的,"她格格地笑着。
"我敢斷定他就是你家的一個老寶貝吧,是嗎,你們南方人壓根兒不懂得怎樣對待黑鬼。
你們把他們都寵壞了。
"彼得倒抽了一口氣,眉頭皺得更緊了,但兩眼仍直勾勾地朝前看。
他這一生還沒有被一個白人叫過"黑鬼。
"其他黑人倒是這樣叫過他,可從來沒有白人這樣叫過。
至于被看做"難以信任"和稱為"老寶貝,"對于他這個漢密爾頓家多年來的莊嚴樁石更是從來沒有過的。
思嘉盡管沒有看見但卻感覺得到,由于自尊心受到傷害的那個黑下巴開始在顫動,她不禁怒火滿腔。
這些女人貶低過南方的軍隊,濫過戴維斯總統,并且誣陷南方人虐待和殘殺他們的奴隸,這些思嘉都帶着默默的輕蔑聽過去了。
隻要對她有利,她還能忍受對她個人品德和誠實的種種侮辱。
但是聽到他們用愚蠢的話語傷害這個忠實的老黑奴,她就象一包火藥被點着了似的。
她朝彼得腰帶上挂着的那支大馬槍瞧了一眼,兩隻手癢癢地想去摸它。
她們這些人真該殺,這些傲慢無知而又極其嚣張的征服者真該殺啊!但是她咬緊牙關,直到兩頰的肌肉都鼓出來了,仍然不斷提醒自己時機尚未來到,到時候她要告訴北方佬們她究竟是怎樣看他們的。
是的,總有一天。
天哪,一定!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呢。
"彼得大叔是我們自己家裡人,"她的聲音有點發抖。
"再見,咱們走吧,彼得。
"彼得突然朝馬背上狠抽一鞭,把馬吓得往前一跳,馬車便颠簸着離開了。
思嘉聽見那個緬因州女人用一種困惑不解的語氣說:"她家裡有?不見得是她的親戚吧?他黑得很厲害呢。
"該死的家夥!她們真該死。
等到我有很多錢了,我一定要往她們臉上啐唾沫。
我一定要————她朝彼得瞧了一眼,看見有顆淚珠正從他鼻梁上淌下來。
頃刻間一種因他受侮辱而引起的悲傷與憐惜的感情壓倒了她,使她的眼睛也酸痛了,就好像看見有人毫無理智地虐待了一個孩子一樣。
這些女人傷害了彼得大叔————這個同老漢密爾頓上校一起參加過墨西哥戰争的彼得,他曾經将瀕死的主人抱在自己懷裡,後來把媚蘭和查爾斯撫養成人,接着又伺候不中用而愚蠢的皮蒂帕特小姐,逃難時保護她,投降之後又弄了一騎馬越過戰後的一片廢墟,将她從梅肯帶回家來————就是這樣一位彼得呀!而她們竟然說她們決不依賴黑鬼!
"彼得,"她把手放在他那瘦削的肩膀上,聲音在發抖。
"你要哭,我可替你難為情了。
你别把她們放在眼裡,她們隻不過是些該死的北方佬罷了!""他們當着我的面說這種話,好像我是頭騾子,聽不懂她們的話————好像我是個非洲人,一點也聽不懂她們說些什麼,"彼得說着,用鼻子響亮地哼了一聲。
"她們還叫我黑鬼,可從來也沒有哪個白人這樣叫過我。
她們說我是老寶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