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孫女的本色來了。
她的兩條腿又粗又短,一雙大眼睛呈現出愛爾蘭人特有的天藍色,而那個小小的正方形下颚更表明她是堅決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的。
她像傑拉爾德那樣很容易發脾氣,發作起來便突然大叫大喊,可是一旦她的願望得到滿足就壓根兒忘了。
隻要她父親在身邊,她的願望總是很快就得到滿足的。
不管思嘉和嬷嬷怎樣反對,他仍然姑息遷就她,因為她處處計他喜歡,隻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她害怕黑暗。
她同韋德和愛拉一起睡在育兒室裡,兩周歲之前往往很快就能睡着。
後來,也不矢什麼原故,隻要嬷嬷一拿着燈走出房間她就哭了。
後來又發展到經常在深夜醒來,恐地尖聲叫喊,這不但把另外兩個孩子驚醒,而且鬧得全家都惶惶不安起來。
有一次不得不把米德大夫請來,他診斷說是做惡夢,瑞德聽了還非常不滿。
但無論誰問她,得到的回答隻有一個詞兒:"黑暗。
"思嘉給這孩子鬧得不耐煩了,便主張打她一頓。
她不想遷就她,在育兒室通宵點燈,那會使得韋德和愛拉不能睡覺。
瑞德也很苦惱,但依然非常耐心,希望從女兒嘴裡掏出更多的解釋來;他說如果要打一頓的話,那就由他自己動手,而且是打思嘉。
這個問題的最終解決辦法是将邦妮從育兒室搬到瑞德現在一個人住的那間房裡。
她那張小床擺在瑞德大床的旁邊,桌上有一盞帶罩的燈,常常通宵點着,此事一傳出去,全城都私下裡議論紛紛。
不管怎麼樣,一個女孩子睡在父親房裡,總是有點不怎麼合适嘛,哪怕這姑娘還隻有兩歲呢。
這種閑言使思嘉在兩個方面受到了壓力。
第一,它毋庸置疑地證實她跟丈夫是分房睡的,這本身就是駭人聽聞的了。
第二,大家都覺得如果孩子不敢一個人單獨睡,那就得跟她母親在一起。
而思嘉感到自己難以說明,她既不能點着燈睡覺,瑞德又不讓孩子跟她在一起睡。
"你是隻要她不大叫大嚷就從不醒來的,而且醒來後可能還打她呢,"瑞德不滿地說。
思嘉對于瑞德那麼關心邦妮的夜哭症感到非常惱火,但是她認為她可以糾正這一局面,讓邦妮再搬回育兒室去。
所有的孩子都是害怕黑暗的,惟一的辦法就是決不遷就。
瑞德正是在這一點上處理錯了,結果反而讓她這個當媽的顯得很狼狽,這好像是由于她把他關在門外的而她的報複呢。
自從那天晚上她告訴他她不要再生孩子以來,他一直沒有邁過她的門檻,甚至連門把手也沒扭過。
從那以後,一直到他由于邦妮害怕而開始留在家裡為止,他不在家吃晚飯比在家吃的次數還多。
有時他整夜不歸,使得思嘉鎖着門躺在床上夜不能寐,聽着滴答的鐘擺一直響到天明,也不知道他到底到哪裡去了。
她記得他說:"親愛的,我還有别的床好去睡呢!"盡管她一想起這句話就痛心,可是也毫無辦法。
她什麼話也不能說,因為一說就會引起激烈的争吵,那時他準要指責她鎖門的事,甚至還可能涉及到艾希禮。
暗的,他讓邦妮在房裡————在他房裡————點着粉睡覺這樣的蠢事,不過是一種報複她的卑劣手段罷了。
她不理解他對邦妮夜哭症給予的重視,以及他對于這個孩子的全心全意的鐘愛,直到一個可怕的夜晚出現為止。
那個夜晚是全家永遠不會忘記的。
那天白天,瑞德遇見一個過去跑封鎖線的同行,他們彼此有談不完的話。
他們究竟到哪裡叙談和喝酒去了,思嘉并不知道,不過當然她懷疑他們是在貝爾·沃琳特那裡。
下午他沒有回來帶邦妮去散步,也沒回來吃晚飯。
邦妮整個下午都在窗口焦急地盼望着,渴望在父親面前展覽一大堆被弄死的甲蟲和蟑螂,可最後不得不連哭帶罵地被盧兒抱上床去睡覺了。
不知是盧兒忘記點燈了呢,還是燈自己熄滅了,反正誰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可是等到瑞德終于回來,尤其是喝了酒回來時,他還在馬廄裡便聽見全家鬧翻了天,邦妮的尖叫聲顯得特别刺耳。
原來邦妮在黑暗中醒來了,她叫父親,可是他不在,于是她想像中所有那些叫不出名來的妖魔鬼怪都一起來把她抓住了。
不管思嘉怎樣撫慰,不管仆人們端來多亮的燈光,都無法讓她靜下來,而瑞德三步并兩步地奔上樓來時,也吓得像見了鬼似的。
最後瑞德總算把她抱到了懷裡,他問她怎麼回事,她邊喘,邊抽泣着,從中隻能聽清楚"黑暗"這個詞兒,于是他憤怒地回過頭來向思嘉和幾個黑人厲聲質問。
"是誰把燈吹滅的?誰把她單獨留在黑屋子裡?百爾茜,我剝你的皮,你————""啊,上帝瑞德先生!那不是我呀!是盧兒呢!""天知道,瑞德先生,我————""住嘴!你明明知道我的命令。
上帝作證,我要————給我滾!别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