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桔黃色的小汽車,裝有可以折起的頂篷,嘟嘟的喇叭聲吓得鎮上的狗狺狺直叫;奧雷連諾上校看見這個外國佬的時候,就對鎮上的人在這個外國佬面前的卑躬樣兒感到憤怒,知道他們自從扔下妻子兒女、扛起武器走向戰争以來,精神面貌已經發生了變化。
在尼蘭德停戰協定以後,掌管馬孔多的是一個失去了獨立性的鎮民,是從愛好和平的、困倦的保守黨人中間選出的一些無權的法官。
“這是殘廢管理處,”奧雷連諾上校看見手持木棒的赤足警察,就說。
“我們打了那麼多的仗,都是為了不把自己的房子刷成藍色嘛。
”然而,香蕉公司出現以後,專橫傲慢的外國人代替了地方官吏,布勞恩先生讓他們住在“電氣化養雞場”裡,享受高等人士的特權,不會象鎮上其他的人那樣苦于酷熱和蚊子,也不會象别人那樣感到許多不便和困難。
手執大砍刀的雇傭劊子手取代了以前的警察。
奧雷連諾上校關在自己的作坊裡思考這些變化,在長年的孤獨中第一次痛切地堅信,沒把戰争進行到底是他的錯誤。
正巧有一天,大家早已忘卻的馬格尼菲柯.維斯巴爾的弟弟,帶着一個七歲的孫子到廣場上一個小攤跟前去喝檸檬水。
小孩兒偶然把飲料灑到旁邊一個警士班長的制服上,這個野蠻人就用鋒利的大砍刀把小孩兒剁成了碎塊,并且一下子砍掉了試圖搭救孫子的祖父的腦袋。
當幾個男人把老頭兒的屍體搬走的時候,全鎮的人都看見了無頭的屍體,看見了一個婦人手裡拎着的腦袋,看見了一個裝着孩子骸骨的、血淋淋的袋子。
這個景象結束了奧雷連諾上校的悔罪心情。
年輕時,看見一個瘋狗咬傷的婦人被槍托打死,他曾惱怒已極;現在他也象那時一樣,望着街上一群麇集的觀衆,就用往常那種雷鳴般的聲音(因他無比地憎恨自己,他的聲音又洪亮了),向他們發洩再也不能遏制的滿腔怒火。
“等着吧,”他大聲叫嚷。
“最近幾天我就把武器發給我的一群孩子,讓他們除掉這些壞透了的外國佬。
”
随後整整一個星期,在海邊不同的地方,奧雷連諾的十七個兒子都象兔子一樣遭到隐蔽的歹徒襲擊,歹徒專門瞄準灰十字的中心。
晚上七時,奧雷連諾·特裡斯特從白己的母親家裡出來,黑暗中突然一聲槍響,子彈打穿了他的腦門。
奧雷連諾.森騰諾是在工廠裡他經常睡覺的吊床上被發現的,他的雙眉之間插着一根碎冰錐,隻有把手露在外面。
奧雷連諾·塞拉多看完電影把女朋友送回了家,沿着燈火輝煌的上耳其人街回來的時候,藏在人群中的一個兇手用手槍向前看他射擊,使得他直接倒在一口滾沸的油鍋裡。
五分鐘之後,有人敲了敲奧雷連諾.阿卡亞和他妻子的房門,呼叫了一聲:“快,他們正在屠殺你的兄弟們啦,”後來這個女人說,奧雷連諾·阿卡亞跳下床,開了門,門外的一支毛瑟槍擊碎了他的腦殼。
在這死亡之夜裡,家中的人準備為四個死者祈禱的時候,菲蘭達象瘋子似的奔過市鎮去尋找自己的丈夫;佩特娜·柯特以為黑名單包括所有跟上校同名的人,已把奧雷連諾第二藏在衣櫥裡,直到第四天,從沿海各地拍來的電報知道,暗敵襲擊的隻是畫了灰十字的弟兄。
阿瑪蘭塔找出一個記錄了侄兒們情況的小本子,收到一封封電報之後,她就劃掉一個個名字,最後隻剩了最大的一個奧雷連比的名字。
家裡的人清楚地記得他,因為他的黑皮膚和綠眼睛是對照鮮明的,他叫奧需連諾·阿馬多,是個木匠,住在山麓的一個村子裡,奧雷連諾上校等候他的死汛空等了兩個星期,就派了一個人去警告奧雷連諾.阿馬多,以為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
這個人回來報告說,奧雷連諾.阿馬多安全無恙。
在大屠殺的夜晚,有兩個人到他那兒去,用手槍向他射擊,可是未能擊中灰十字。
奧雷連諾.阿馬多跳過院牆,就在山裡消失了;由于跟出售木柴給他的印第安人一直友好往來,他知道那裡的每一條小烴,以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對奧雷連諾上校來說,這是黑暗的日子。
共和國總統用電報向他表示慰問,答應進行徹底調查,并且贊揚死者。
根據總統的指示,鎮長帶者四個花圈參加喪禮,想把它們放在棺材上,上校卻把它們擺在街上。
安葬之後,他拟了一份措詞尖銳的電報給共和國總統,親自送到郵電局,可是電報員拒絕拍發。
于是,奧宙連諾上校用極不友好的問句充實了電文。
放在信封裡郵寄,就象妻子死後那樣,也象戰争中他的好友們死亡時多次經曆過的那樣,他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盲目的憤怒和軟弱無能,他甚至指責安東尼奧.伊薩貝爾是同謀犯,故意在他的兒子們臉上阿上擦洗不掉的十字,使得敵人能夠認出他們。
老朽的神父已經有點兒頭腦昏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