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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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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當一個痛苦的片斷尚處于毛坯狀态的時候,一段新的柔情、新的苦痛已然萌生,使我們能夠完成和充實那個片斷。

    至于那些有用的深切哀傷,我們還不能太抱怨,因為它們不會失誤,也不會讓我們久久等待①。

    隻是得趕快利用,因為它們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我們或者會自我安慰,當它們太強大,而如果我們的心髒已不很強健,承受不了,那我們就會死去。

    因為隻有幸福才有益于肉體的健康,而憂傷卻是培養精神的力量。

    況且,它不是每次都要給我們揭示出一條法則嗎?這也是使我們一次次返回真理,拔去習慣、懷疑、輕率、冷漠的雜草,迫使我們認真對待事物所不可或缺的呀!确實,這條真理難以與幸福、健康兼容并存,也并不總是與生活同在。

    憂傷過度必至殒命。

    每當新的苦難過于深重,我們便會感到又有一條血管鼓了起來,順着一側太陽穴,彎彎曲曲延伸到我們的眼睛底下。

    大家對老年倫勃朗、老年貝多芬不以為然,他們那憔悴不堪的可怕面容就是這樣逐漸逐漸形成的。

    倘若沒有心靈的痛楚,那眼囊和額頭皺紋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但是,既然一些力可以轉化為另一些力,既然持續的熱能會變成光、霹靂中的電可用來照相,既然我們心靈的鈍痛能于自身之上建立起每出現新的憂傷便象樓台般顯見的形象的永久穩定,那麼,就讓我們接受它賜予的肉體的痛苦以獲取它帶來的心靈的認識吧!讓我們的肉體去分崩離析,既然這一回脫落下來的每一小塊都燦燦放光,一清二楚,以其他天分較高的人所不需要的痛苦磨難為代價來補充作品的不足,它們被加進我們的作品,随着種種激*情碾碎我們的生命而使它更加堅實。

    思想是憂傷的替代物,就在一次次的憂傷變成一個個觀念的同時,它們部分地喪失了對我們心靈有害的作用,剛開始的時候,轉化本身甚至會聚然釋出歡樂。

    況且,它們僅僅是時間範疇内的替代物,因為,第一要素似乎該是觀念,憂傷隻是某些觀念首先進入我們心靈所采用的方式。

    然而在這觀念群裡又存在着好幾種類别,有些類别的觀念即刻便成歡樂。

     ①在愛情中,我們幸運的對手,或者可以說我們的敵人也是我們的恩公。

    他當即在一個隻是激起我們微不足道的肉欲的人身上,添加了一種極大的價值,與她不相幹,卻又被我們混為一談的價值。

    如果我們沒有情敵,尋歡作樂便不會變成愛情,如果我們沒有,或者如果我們不相信有情敵的話。

    因為實際上并不一定需要他們存在。

    足以對我們有所裨益的是那種幻覺生活,我們對并不存在的情敵産生的猜疑和妒嫉導緻的幻覺生活。

    –作者注。

    
上述種種思考使我獲得對自己經常有所預感的真理的更強烈和更确切的意識,尤其是當康布爾梅夫人在尋思着我怎麼能夠為了阿爾貝蒂娜而去冷落埃爾斯蒂爾這樣一位傑出人物的時候,即便從理智的觀點去看我也感到她錯了,可我又不清楚低估了什麼:我們就是帶着種種教訓開始學當文人的。

    藝術的客觀價值于此微乎其微。

    需要使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是我們的感覺、我們的激*情,也就是每個人的感覺和激*情。

    一個我們需要的,使我們備受折磨的女人引起我們心中陣陣喜怒哀樂,這與我們的利害相關的上司可能引起的喜怒哀樂别樣地深切、别樣地生命攸關。

    尚需弄明白的是,按照我們生活的面,我們是否覺得,一個使我們感到痛苦的女人的離棄與這種離棄為我們揭示的真理相比之下是微不足道的,這些真理對于因為給人造成痛苦而喜滋滋的女人是不大能理解的。

    不管怎樣,這種背叛都不為少見。

    作家可以着手他的宏篇巨著,不必擔憂。

    讓才智開始他的作品,進行過程中自會有足夠的憂傷負責把它完成。

    至于幸福,它幾乎隻有一個用途,使不幸變得可能。

    我們應當在幸福中鑄就十分甜美、十分有力的信賴和眷戀關系,以便使這種關系的中斷足以導緻被稱作不幸的那麼珍貴的痛苦。

    如果你不曾有過幸福,哪怕是憧憬中的幸福,那麼,不幸便談不上殘酷,從而也結不出果實。

     而這對作家猶勝于對畫家,為了獲得容量和濃度、獲得概括性*和文學現實,就象畫家需要見到過許多教堂才能畫出一座那樣,作家也需要接觸許多人才能描述出一種感覺。

    因為,如果說藝術長存生命短促,那麼相反我們卻可以說,如果靈感短促,它應該描繪的那些感覺也不會持續多久①。

    當靈感重新出現,當我們又能夠進行工作的時候,曾為某種感覺在我們面前擺出姿态的女子已不再使我們體會到這種感覺。

    要繼續描繪出這種感覺就得依據另一個女子,而如果說這是對前者的背叛,那麼,從文學角度來看,則正是由于我們情感間的相似性*,使一部作品既是我們對舊愛的憶念,又是我們對親歡的預期的相似性*,這樣的替代倒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妥。

    有的人在研究作品中總想猜度作者說的是誰,那麼那便是導緻這種研究徒勞無功的原因之一。

    因為,一部作品,即使是直言不諱的忏悔錄至少也是被夾在作者好幾件生活小事之間,在前的曾給作品以啟迪,在後的少不得與作品相仿,後來的愛情是前幾次愛情的翻版。

    因為我們對愛之至深的人并不象對自己那樣地忠貞不渝,或遲或早我們會忘掉她們–既然這是我們的特點之一–好再去愛别人。

    我們愛得那麼深的女人最多也隻是為這次戀情添加一種特殊的形式,使我們即便在不忠之中依然忠實于她。

    對于後來的女人我們也會需要作同樣的早晨漫步,或同樣的夜晚陪送,或給她出百倍的金錢(這種金錢的流轉實屬一大怪事,我們把錢給女人,她們因此使我們不幸,也就是說使我們能夠寫出書來,我們竟可以說,作品就象自流井,痛苦把我們的心挖掘得越深,作品的内容就越豐富)。

    這些替代給作品增添了某種不偏不倚、使之更具普遍意義的東西,它還是一個嚴肅的忠告,告誡我們應該緻力的不是那些人,不是那些實際存在,因而也易于表述的人,而是觀念。

    而且還得加快速度,使在身邊有這些模特兒可供支配的時候不緻坐失良機。

    因為那些為我們擺出幸福姿态的人一般不會表演多次,而為我們擺出痛苦姿态的人,那痛苦也是稍縱即逝的。

    況且,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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