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們偶然說一句略妨礙些的話,就說是不利之談,你如今好好的咒他,是該的了!他便比别人嬌些,也不至這樣起來。
”寶玉道:“不是我妄口咒他,今年春天已有兆頭的。
”襲人忙問何兆。
寶玉道:“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有異事,果然應在他身上。
”襲人聽了,又笑起來,因說道:“我待不說,又撐不住,你太也婆婆媽媽的了。
這樣的話,豈是你讀書的男人說的。
草木怎又關系起人來?若不婆婆媽媽的,真也成了個呆子了。
”寶玉歎道:“你們那裡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
若用大題目比,就有孔子廟前之桧,墳前之蓍,諸葛祠前之柏,嶽武穆墳前之松。
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氣,千古不磨之物。
世亂則萎,世治則榮,幾千百年了,枯而複生者幾次。
這豈不是兆應?小題目比,就有楊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藥,端正樓之相思樹,王昭君冢上之草,豈不也有靈驗。
所以這海棠亦應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邊。
”襲人聽了這篇癡話,又可笑,又可歎,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
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
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
想是我要死了。
”寶玉聽說,忙握他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清,你又這樣起來。
罷了,再别提這事,别弄的去了三個,又饒上一個。
”襲人聽說,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寶玉乃道:“從此休提起,全當他們三個死了,不過如此。
況且死了的也曾有過,也沒有見我怎麼樣,此一理也。
如今且說現在的,倒是把他的東西,作瞞上不瞞下,悄悄的打發人送出去與了他。
再或有咱們常時積攢下的錢,拿幾吊出去給他養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場。
”襲人聽了,笑道:“你太把我們看的又小器又沒人心了。
這話還等你說,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總打點下了,都放在那裡。
如今白日裡人多眼雜,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媽給他拿出去。
我還有攢下的幾吊錢也給他罷。
”寶玉聽了,感謝不盡。
襲人笑道:“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賢人,連這一點子好名兒還不會買來不成!”寶玉聽他方才的話,忙陪笑撫慰一時。
晚間果密遣宋媽送去。
寶玉将一切人穩住,便獨自得便出了後角門,央一個老婆子帶他到晴雯家去瞧瞧。
先是這婆子百般不肯,隻說怕人知道,“回了太太,我還吃飯不吃飯!”無奈寶玉死活央告,又許他些錢,那婆子方帶了他來。
這晴雯當日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
因常跟賴嬷嬷進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标緻,十分喜愛。
故此賴嬷嬷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後來所以到了寶玉房裡。
這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家鄉父母。
隻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了賴家的收買進來吃工食。
賴家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還不忘舊,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把家裡一個女孩子配了他。
成了房後,誰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卻當年流落時,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顧。
偏又娶了個多情美色之妻,見他不顧身命,不知風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歎,紅顔寂寞之悲。
又見他器量寬宏,并無嫉衾妒枕之意,這媳婦遂恣情縱欲,滿宅内便延攬英雄,收納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試過的。
若問他夫妻姓甚名誰,便是上回賈琏所接見的多渾蟲燈姑娘兒的便是了。
目今晴雯隻有這一門親戚,所以出來就在他家。
此時多渾蟲外頭去了,那燈姑娘吃了飯去串門子,隻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間房内爬着。
寶玉命那婆子在院門尞哨,他獨自掀起草簾進來,一眼就看見晴雯睡在蘆席土炕上,幸而衾褥還是舊日鋪的。
心内不知自己怎麼才好,因上來含淚伸手輕輕拉他,悄喚兩聲。
當下晴雯又因着了風,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話,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
忽聞有人喚他,強展星眸,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
哽咽了半日,方說出半句話來:“我隻當不得見你了。
”接着便嗽個不住。
寶玉也隻有哽咽之分。
晴雯道:“阿彌陀佛,你來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
渴了這半日,叫半個人也叫不着。
”寶玉聽說,忙拭淚問:“茶在那裡?”晴雯道:“那爐台上就是。
”寶玉看時,雖有個黑沙吊子,卻不像個茶壺。
隻得桌上去拿了一個碗,也甚大甚粗,不像個茶碗,未到手内,先就聞得油膻之氣。
寶玉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