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寫上十來封情書,但情書所透出的狂熱,卻隻會讓人啞然失笑。
情書的文筆更是怪誕,常常無緣無故詩興大發,不能給人以任何感染。
此外,信中還學做印地安人的樣子,通篇充斥飛禽走獸的名字。
每當他們在一起時,一旦沒有外人,她便會拖着她那胖胖的身軀,努起難看的嘴唇,走過來溫情脈脈地親吻他,胸衣下兩隻沉甸甸的乳房因步履的迅疾而不停地抖動。
尤其讓杜·洛瓦難以忍受的,是她對他各種各樣令人作嘔的親昵稱呼。
一會兒喚他“我的小耗子”,“我的小狗”,“我的小貓”,一會兒又喚他“我的小寶貝”,“我的小青鳥”,“我的小心肝”。
而且每次同他床第相就,總要有一番忸忸怩怩,半推半就,并自以為妩媚動人,故意裝出一副天真無邪、擔驚受怕的樣子,同行為不軌的女學生做的那些小動作十分類似。
“我現在要吻誰呢?”她常會問道。
如果杜·洛瓦沒有馬上回答“吻我”,她便會沒完沒了地問下去,直到杜·洛瓦氣白了臉為止。
杜·洛瓦覺得,她本應懂得,談情說愛,需要的是把握分寸,相機行事,一言一行都要十分謹慎而又恰到好處;她作為一個芳齡已逝、已有兩個女兒的女人,又是一名上流社會的貴婦,既已委身于他,就應行事莊重,嚴于律己,善于克制内心的沖動。
這時的她可能還會流下眼淚,但此眼淚決不應像正當豆蔻年華的朱麗葉①所流下的,而應像狄多②所流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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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朱麗葉,莎士比亞所著《羅密歐與朱麗葉》一劇中的女主角。
②狄多,希臘傳說中推羅國王穆頓之女。
她不停地向他唠叨:“我是多麼地愛你,我的小乖乖。
你也一樣愛我嗎,我的小寶貝?”
杜·洛瓦每聽到她喊他“我的小乖乖”或“我的小寶貝”,真想叫她一聲“我的老太婆”。
“我自己也不敢想象怎麼就順從了你,”她常這樣說道,“不過我并不後悔。
愛情原來是這樣的美好!”
她說的這些話,杜·洛瓦聽了,覺得它是那樣地刺耳。
“愛情原來是這樣的美好!”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簡直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在舞台上背誦的台詞。
此外,她在擁抱杜·洛瓦時,那生硬的動作也令他深為不悅。
一接觸到這位美男子的嘴唇,她便周身熱血奔湧,欲火如熾,因而其擁抱往往顯得異常認真,那笨手笨腳的樣子讓杜·洛瓦直想笑。
因為這情景分明同一些目不識丁的老人,到了行将就木之際,忽然心血來潮,想學幾個字一樣。
她使出全身力氣,緊緊地将他摟在懷内,其熱辣辣的目光是那樣熾烈,令人望而生畏,正是某些年華已逝,但床第興緻依然不減當年的女人所常有的。
她雙唇顫抖,默然無語地使勁吻着他,同時那溫暖、臃腫、已經力不從心但仍不知足的身軀,則緊緊地貼着他。
這時,她常會像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有意扭動身軀,嗲聲嗲氣地對他說:“小寶貝,我是多麼地愛你!我是多麼地愛你!現在來讓你的小女人,好好地痛快一下!”
每當此時,杜·洛瓦真想痛罵她幾句,然後拿起帽子,拂袖而去。
他們最初的幾次幽會,是在君士坦丁堡街進行的。
但每次見面,杜·洛瓦總是提心吊膽,生怕會遇上德·馬萊爾夫人。
因此到後來,他也就想出種種借口,不讓她來這裡。
他現在幾乎每天都去她家,或是去吃午飯,或是去吃晚飯。
她則不放過任何機會同他親昵,有時在桌子下面和他拉拉手,有時在門背後和他偷吻。
然而杜·洛瓦卻更希望同蘇珊呆在一起,因為她的小樣兒是那樣有趣。
不想這長着一張娃娃臉的少女,為人卻相當機靈、狡黠,常常說出一些叫人意想不到的詭詐話語,像集市上見到的小木偶,總喜歡炫耀自己。
她對身邊的一切及所有的人都看不上眼,而且觀察敏銳,出語犀利。
杜·洛瓦常常挑逗她,讓她對什麼都采取一種玩世不恭的态度。
二人因而情投意合,十分默契。
蘇珊對他如今是張口“漂亮朋友”閉口“漂亮朋友”地叫個不停。
一聽到她的叫喊,杜·洛瓦立刻便會離開她母親而向她跑過去。
蘇珊這時常會在他耳邊嘀咕兩句尖刻的話語,兩人于是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這樣,杜·洛瓦既已對這位母親的愛感到索然寡味,現在也就對她厭煩透了。
隻要一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甚至是想起她,便怒氣沖天。
因此,他已不再去她家,對她的來信或召喚,也不予理睬了。
瓦爾特夫人現在終于明白,杜·洛瓦已不愛她了,因此心中備感痛苦。
但她并未死心,仍在時時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坐在窗簾放下的馬車裡,在報館或他家的門前,或他可能經過的路旁等着他。
杜·洛瓦真想毫不客氣地罵她一通,甚至狠狠地揍她一頓,直截了當地對她說:“滾開,你總這樣纏着我,真讓我煩透了。
”可是鑒于《法蘭西生活報》的關系,他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希望通過他的冷漠和軟硬兼施,以及不時說出的尖銳話語,而使她最終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該結束了。
不想她仍不識事務地想出種種理由,一定要他去君士坦丁堡街同她見面,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