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
略定了定神,便叫了這丫頭“你跟了我這裡來。
”那丫頭跟着黛玉到那畸角兒上葬桃花的去處,那裡背靜。
黛玉因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為什麼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為我們老爺要起身,說就趕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罷。
頭一宗,給寶二爺沖什麼喜,第二宗--”說到這裡,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才說道:“趕着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
”黛玉已經聽呆了。
這丫頭隻管說道:“我又不知道他們怎麼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寶姑娘聽見害臊。
我白和寶二爺屋裡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咱們明兒更熱鬧了,又是寶姑娘,又是寶二奶奶,這可怎麼叫呢!’林姑娘你說我這話害着珍珠姐姐什麼了嗎,他走過來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說我混說,不遵上頭的話,要攆出我去。
我知道上頭為什麼不叫言語呢,你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
”說着,又哭起來。
那黛玉此時心裡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鹹,竟說不上什麼味兒來了。
停了一會兒,顫巍巍的說道:“你别混說了。
你再混說,叫人聽見又要打你了。
你去罷。
”說着,自己移身要回潇湘館去。
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兩隻腳卻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軟了。
隻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将來。
走了半天,還沒到沁芳橋畔,原來腳下軟了。
走的慢,且又迷迷癡癡,信着腳從那邊繞過來,更添了兩箭地的路。
這時剛到沁芳橋畔,卻又不知不覺的順着堤往回裡走起來。
紫鵑取了絹子來,卻不見黛玉。
正在那裡看時,隻見黛玉顔色雪白,身子恍恍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裡東轉西轉。
又見一個丫頭往前頭走了,離的遠,也看不出是那一個來。
心中驚疑不定,隻得趕過來輕輕的問道:“姑娘怎麼又回去?是要往那裡去?”黛玉也隻模糊聽見,随口應道:“我問問寶玉去!”紫鵑聽了,摸不着頭腦,隻得攙着他到賈母這邊來。
黛玉走到賈母門口,心裡微覺明晰,回頭看見紫鵑攙着自己,便站住了問道:“你作什麼來的?”紫鵑陪笑道:“我找了絹子來了。
頭裡見姑娘在橋那邊呢,我趕着過來問姑娘,姑娘沒理會。
”黛玉笑道:“我打量你來瞧寶二爺來了呢,不然怎麼往這裡走呢。
”紫鵑見他心裡迷惑,便知黛玉必是聽見那丫頭什麼話了,惟有點頭微笑而已。
隻是心裡怕他見了寶玉,那一個已經是瘋瘋傻傻,這一個又這樣恍恍惚惚,一時說出些不大體統的話來,那時如何是好?心裡雖如此想,卻也不敢違拗,隻得攙他進去。
那黛玉卻又奇怪了,這時不似先前那樣軟了,也不用紫鵑打簾子,自己掀起簾子進來,卻是寂然無聲。
因賈母在屋裡歇中覺,丫頭們也有脫滑頑去的,也有打盹兒的,也有在那裡伺候老太太的。
倒是襲人聽見簾子響,從屋裡出來一看,見是黛玉,便讓道:“姑娘屋裡坐罷。
”黛玉笑着道:“寶二爺在家麼?”襲人不知底裡,剛要答言,隻見紫鵑在黛玉身後和他努嘴兒,指着黛玉,又搖搖手兒。
襲人不解何意,也不敢言語。
黛玉卻也不理會,自己走進房來。
看見寶玉在那裡坐着,也不起來讓坐,隻瞅着嘻嘻的傻笑。
黛玉自己坐下,卻也瞅着寶玉笑。
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無推讓,隻管對着臉傻笑起來。
襲人看見這番光景,心裡大不得主意,隻是沒法兒。
忽然聽着黛玉說道:“寶玉,你為什麼病了?”寶玉笑道:“我為林姑娘病了。
”襲人紫鵑兩個吓得面目改色,連忙用言語來岔。
兩個卻又不答言,仍舊傻笑起來。
襲人見了這樣,知道黛玉此時心中迷惑不減于寶玉,因悄和紫鵑說道:“姑娘才好了,我叫秋紋妹妹同着你攙回姑娘歇歇去罷。
”因回頭向秋紋道:“你和紫鵑姐姐送林姑娘去罷,你可别混說話。
”秋紋笑着,也不言語,便來同着紫鵑攙起黛玉。
那黛玉也就起來,瞅着寶玉隻管笑,隻管點頭兒。
紫鵑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罷。
”黛玉道:“可不是,我這就是回去的時候兒了。
”說着,便回身笑着出來了,仍舊不用丫頭們攙扶,自己卻走得比往常飛快。
紫鵑秋紋後面趕忙跟着走。
黛玉出了賈母院門,隻管一直走去。
紫鵑連忙攙住叫道:“姑娘往這麼來。
”黛玉仍是笑着随了往潇湘館來。
離門口不遠,紫鵑道:“阿彌陀佛,可到了家了!”隻這一句話沒說完,隻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
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