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隻問到這兒為止。
秋天一過,街上呼呼地吹起寒風。
走在路上,直子偶而便會偎在我身上。
透過厚厚的粗呢外套,我依稀能感受到她的氣息。
她有時勾住我的手,有時則把手
放進我的外套口袋中,真冷的時候,她會緊緊地摟着我發抖。
不過,事實上便僅止于此。
她的這些動作并沒有其他的意味。
我則常常是把兩手插進外套的口袋中,和
往常一樣地踱步。
由于我和直子兩人穿的都是膠鞋,走起路來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
不過,在踏着懸葉掉得滿地的路上走時,總會發出蟋蟋嗦嗦的聲音。
一聽見這種聲音,我就覺得直子很教人同情。
她所要的并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個人的。
她所要的也不是我的體溫,而是某個人的。
我覺着有些愧疚,為什麼自己要是自己。
到了濃冬,她的眼睛仿佛比從前更透明了。
那是一種教人無處藏躲的透明。
常常,直子仿佛探索些什麼似的凝視着我的眼時,我會覺得又寂寞又難受,一種古怪的心情。
我想,她大約是想要向我表達某種感覺罷,因為直子無法用言語将它順暢地表達出來,不!在尚未轉換成言語之前,她仍不能在精神上掌握它。
所以便無法
用言語來表達了。
她時常撥弄發夾,用手帕抹嘴、或沒來由地凝視着我。
我也常想,倘若可能的話,希望能夠抱一抱直子,但總是猶豫了半天便作罷了。
因為也許直
子會因而受到傷害也未可知。
因此我們仍照舊在東京街頭閑蕩,而直子也照舊在虛無飄渺中尋找适當的措詞。
每當直子打電話來,或是星期天早上出去約會,宿舍那
夥人便老是嘲笑我。
理所當然地,大夥兒都以為我交了女朋友了。
我既沒有說明,也覺得無此必要,隻得由他們去了,可是傍晚一回去,一定有人會問一些無聊的問
題,好比說:你們采什麼姿勢啦、她的私處可不可愛啦、她穿什麼顔色的内褲等等,我總是随便搪塞兩句就過去了。
如此這般,我從十八到十九。
眼看着日升日落、旗升旗降。
星期天一到,就和過世的朋友的戀人約會。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将來想做什
麼。
在學校裡我是讀過克羅德(譯注:PaulClaudel,一八六八一九五五年,法國詩人、劇作家)、拉辛(譯注:一六三九一六九九年,法國劇作詩人)
還有艾傑休亭(譯注:一八九八一九四八年,俄國電影導演、電影理論家)等人的作品,但那些東西卻絲毫無法打動我。
而我在班上既未曾交上一個朋友,和宿舍那
夥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罷了。
再加上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他們全以為我想當個作家。
其實我并不特别想當作家,我什麼也不想當。
好幾次,我都想把這種想法告訴直子,我總覺得她對我的想法應該能有某種程度的理解才是。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這着實有些詭異,仿佛被她傳染了不知如何措詞的毛病一樣。
一到星期六晚上,我便坐在有電話的大廳椅子上等直子的電話。
星期六晚上大夥兒幾乎全出去玩了,大廳裡比平日鮮有人走動,顯得冷冷清清。
我總是一邊
盯着飄浮在這靜谧的空間裡閃閃發光的光粒子,一邊努力試着探索自己。
我究竟在追求些什麼?而人們究竟希望我給他們什麼?但我始終找不到一個像樣的答案。
我
對着飄浮在空中的光粒子伸出手去,卻什麼也碰不到。
我經常看書,但不是那種看了很多書的蛀書蟲,我隻是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書多看幾遍而已。
當時我喜歡的作家有:卡波特(譯
注:TrumanCapote,一九二四一九八四年,美國小說家)、阿普戴克(譯注:JohnUpdike,一九三二年生,美國小說家)、費傑羅(譯
注:ScottFitzgerald,一八九六一九四Ο年,美國小說家)和錢德勒(譯注:RaymondChandler,一八八八一九五九年,美國偵探
小說家)等人,可是在班上或宿舍裡,我卻不曾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
他們喜歡看的是高橋和巳、大江健三郎和三島由紀夫的作品,或是一些現代法國作家的小說。
和他們既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便隻得一個人默默地看我的書了。
我反覆地看,有時便閉上眼睛,嗅嗅書的香氣。
隻要嗅到香氣,碰到書,我就覺得自己非常幸
福。
十八歲那年,我最喜歡的書是阿普戴克的“半人半馬的怪物”。
但讀過幾次之後,漸漸地覺得乏味起來,後來這個位子便給費傑羅的“華麗的蓋茲比”占走了。
而“華麗的蓋茲比”在那之後便一直高踞不下。
心情好的時候,我會使書架上抽出“華麗的蓋茲比”,随手翻開一頁就讀他一陣,可就從來不曾失望過。
書
裡沒有一頁是乏味的。
我當時覺得這書實在好極了,便想要将它的好告訴大家。
可惜我身邊就是沒有一個人看過這本書,就連想看的人都沒有。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