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媚蘭還活着,她就能和艾希禮雙雙走進卧室,把門關上————把整個世界關在門外,什麼都不要了。
現在艾希禮要走了,要回到弗吉尼亞去,回到雨雪中的長途行軍去,回到雪地上饑餓的野營去,回到艱難困苦中去,在那裡,他那金發燦爛的頭顱和細長的身軀————整個光輝美麗的生命,都有可能頃刻化為烏有,像一隻被粗心大意踩在腳下的螞蟻一樣。
過去的一星期,那閃光的、夢一般美妙的、洋溢着幸福的分分秒秒,現在都已經消失了。
這一星期過得飛快,像一個夢,一個充滿松枝和聖誕樹的香味,閃爍着小小燭光和家制金色飾品的夢,一個時間分分秒秒像脈膊般飛逝而去的夢。
在這樣緊張的一星期,思嘉心裡經常有某種東西驅使她憂喜交織地注意并記住每分鐘所發生的小事,作為他走後的回憶;在未來漫長的歲月中一有閑暇那些事情她便會去細細玩味,并從中吸取安慰————比如,跳舞,唱歌,嬉笑,給艾希禮拿東拿西,預先設想他的需要,陪他微笑,靜靜地聽他談話,目光跟着他轉。
使他挺直身軀上的每根線條,他眉頭的一颦一蹙,他嘴唇的每一顫動,無不深深印在你心上————因為一星期匆匆而過,而戰争卻要永遠打下去呢。
思嘉坐在客廳裡的沙發椅上等着,那件即将伴随他遠行d的禮物放在膝頭。
這時艾希禮正在跟媚蘭話别,她祈禱着他會一個人下樓來,那時天賜良機,她就可以單獨跟他待幾分鐘了。
她側耳傾聽樓上的聲音,可是整個屋子靜悄悄,靜得連她自己的呼吸也似乎響亮起來。
皮蒂姑媽正在卧房裡趴在枕上哭泣,因為艾希禮半小時前就向她告别過了。
從媚蘭緊閉的卧室裡沒有傳出什麼喁喁私語或嘤嘤啜泣的聲音。
思嘉覺得他在那間房裡已待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在戀戀不舍地跟媚蘭話别,每一分鐘都隻有增加她的惱恨,因為時間溜得那麼快,他馬上就要動身了。
她反複想着自己在這個星期裡心裡要對他說的全部話。
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說啊!而且她現在覺得或許永遠也沒有希望了。
其實也盡是些零零星星的傻話:"艾希禮,你得随時小心,知道嗎?""不要打濕了腳,你是容易着涼的。
""别忘了在襯衣底下放一張報紙在胸脯上,這很能擋風呢,"等等,不過還有旁的事情,一些她要說的更重要的事情,一些她很想聽他說出來的重要得多的事情,一些即使他不說她也要從他眼睛裡看出來的事情。
可是沒有時間了!有那麼多的話要說!甚至僅剩下的短短幾分鐘也很可能被奪走,要是媚蘭跟着他走到門口,到馬車跟前的話,為什麼她在過去一星期裡沒有創造機會呢?可是媚蘭經常在他身邊,她的眼睛始終愛慕地盯着他,親友鄰居也川流不息。
從早到晚屋裡沒斷過人。
艾希禮從來沒有在什麼地方一個人待過。
到了晚上,卧室門一關,他便跟媚蘭單獨在一起了。
這些日子,除了像哥哥對妹妹,或者對一個朋友,一個終生不渝的朋友那樣一種态度之外,他從來沒有向思嘉透露過一個親昵的眼色或一句體已的話。
她不能讓他離開————說不定是永遠離開,除非弄清他仍在愛他。
因為隻要明白了這一點,她就可以從他這秘密的愛中獲得親切的安慰,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也死而無憾了。
好像等了一輩子似的,她終于聽到樓上卧室裡他那穿靴子的腳步聲,接着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她聽見他走下樓梯。
是獨自一人!謝天謝地!媚蘭一定是被離别的痛苦折磨得出不了門了,如今她可以在這寶貴的幾分鐘内占有他了。
他慢慢走下樓來,馬刺丁當地響着,她還聽見軍刀碰撞靴筒的聲音。
他走進客廳時,眼神是陰郁的。
他想要微笑,可是臉色蒼白,又繃得很緊,像受了内傷在流血的人,她迎着他站起來,懷着獨有的驕傲心情深深覺得他是她生氣所見的最漂亮的軍人了。
她那長長的槍套和平帶閃閃發光。
雪亮的馬刺和劍鞘也晶瑩發亮,因為它們都被彼得大叔仔細擦試過了。
他那件新上衣因為裁縫趕得太急,所以并不怎麼合身,而且有的線縫顯然是歪了。
這件頗有光澤的灰上衣跟那條補綴過的白胡桃色褲子和那雙傷痕累累的皮靴顯得極不相稱,可是,即使他滿身銀甲,在思嘉看來也不會比現在更像一名雄赳赳的武士。
"艾希禮,我送你到車站去好嗎?"她顯得有點唐突地提出這一要求。
"請不要送了吧,父親和妹妹們都會去的,而且,我情願你在這裡跟我話别,不要到車站去挨凍,這會留給我一個更好的記憶。
已經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做紀念的了。
"等着她立即放棄了原先的計劃,如果車站上有英迪亞和霍妮這兩個很不喜歡她的人在場,她就沒有機會說一句悄悄話了。
"那我就不去了,"她說。
"你瞧,艾希禮,我還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如今臨到真要把禮物交給他時,她反而有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