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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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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和糧食愈來愈短缺的情況下,仍裝出無憂無慮的樣子,盡管他們瞧不起就在半英裡外的北方佬,盡管他們對戰壕裡那支褴褛的聯盟軍部隊堅信不疑,亞特蘭大人在内心裡仍然是惶惶無主的,不知明天早晨會發生什麼事情。

    焦慮、煩惱、憂愁、饑餓,以及随着那睡或了又低落、低落了又上升的希望而日益加深的痛苦,正在磨損着當前形勢的薄薄外表,很快要露出其實質來了。

     思嘉漸漸學會了從朋友們的臉上和自然的有效調節中汲取勇氣,因為事情既然已無法挽救,也就隻好忍受。

    說真的,她每次聽到爆炸聲仍不免要驚跳一下,但是她不再吓得尖叫着跑去把頭鑽在媚蘭的枕頭底下了。

    她現在已能抑制住自己并怯怯地說:"這發炮彈很近,是不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害怕了,這裡還有一個原因,即生活已染上一種夢幻般的色彩,而夢太可怕,不可能真實的。

    她思嘉·奧哈拉不可能淪于這樣的苦境,這樣每時每刻都有死亡的危險。

    生活本來應有的那種風平浪靜的過程,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徹底改變了。

     那是不真實的,罕見地不真實,難道天亮時還那麼湛藍的晨空會被這些像雨雲般低懸在城市上頭的大炮硝煙所污染,難道那彌漫着忍冬和薔微花的濃烈香味的溫暖中午會這樣可怖,讓炮彈呼嘯着闖入市區,像世界末日的雷聲轟然爆炸,把居民和動物活活地炸得粉碎嗎?這是非常不真實的啊! 以前那種安安靜靜、昏昏沉沉的午睡現在沒有了,因為盡管作戰的喧嚣聲有時也平息一會,但桃樹街仍整天嘈雜不堪,時而炮車和救護車隆隆駛過,傷兵從戰壕裡蹒跚而出,時而有的連隊從市區一頭的壕溝裡奉命急忙跑到另一頭去,防守那裡受到嚴重的威脅的堡壘;時而通訊兵在大街上拼命奔跑趕到司令部去,仿佛南部聯盟的命運就系在他們身上似的。

     炎熱的晚上有時會稍稍安靜一些,但這種安靜也是不正常的。

    如果說那是沉寂,就未免太沉寂了————仿佛雨蛙、蝈蝈兒和瞌睡的模仿鳥都吓得不敢在通常的夏夜合唱中出聲了。

    這寂靜有時也被最後防線中的哒哒的毛瑟槍聲所打破。

     到了半夜,往往在燈火熄滅、媚蘭已經睡熟、全城也一片寂靜的時候,思嘉還清醒地躺在床上,聽見前面大門上鐵闩的嘩啦聲和前屋輕輕的叩門聲。

     常常,一些面貌模糊不清的士兵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好幾個人同時從黑暗中對她說話,有時那些黑影中會傳來一個文雅的聲音:"請原諒我打擾你了。

    太太,能不能讓我和我的馬喝點水呢?"有時是一個帶粗重喉音的山民口音,有時是南方草原地區的鼻音;偶爾也有濱海地方那種平靜而緩慢的聲調,它使思嘉想起了母親的聲音。

     "俺這裡有伴兒,小姐,俺本想把他送到醫院裡去,可是他好像再也走不動了,你讓他進來好嗎?" "太太,俺真的什麼都能吃,你要是能給,俺倒是很想吃玉米餅呢。

    ""太太,請原諒我太冒失了,可是————能不能讓我在走廊上過一夜?我看到這薔薇花,聞到忍冬的香味,就好像到了家裡,所以我大膽————"不,這些夜晚不是真的!它們是一場惡夢,那些士兵是惡夢的組成部分,那些看不見身子或面貌的士兵,他們隻是些疲倦的聲音在炎熱的夜霧裡對她說話罷了。

    打水,給吃的,把枕頭擺在走廊上,包紮傷口,扶着垂死者的頭,不,所有這些都不可能是她真正做過的事! 有一次,七月下旬的一個深夜,是亨利叔叔來叩門了。

    亨利叔叔的雨傘手提包都沒有了,他那肥胖的肚皮也沒有了。

    他那張又紅又胖的臉現在松馳地下垂着,像牛頭犬喉下的垂肉似的。

    他那頭長長的白發已經髒得難以形容。

    他幾乎是光着腳,滿身虱子,一副挨餓的模樣,不過他那暴躁的脾氣卻一點沒有改變。

     盡管他說過:"連我這種人也背着槍上前線了,這是一場愚蠢的戰争,"但是姑娘們的印象中,亨利叔叔還是很樂意這樣做的。

    因為戰争需要他,猶如需要青年人一樣,而他也在做一個青年人的工作。

    此外,他告訴思嘉,他還趕得上青年人,可這一點,他高興地說,卻是梅裡韋瑟爺爺所辦不到的。

     梅裡韋瑟爺爺的腰痛病厲害得很,隊長想叫他退伍,但他自己不願意走。

    他坦白地說他情願挨隊長的訓斥,也不要兒媳婦來過分細心的照料,絮絮叨叨地叫他戒掉嚼煙草的習慣和天天洗胡子。

     亨利叔叔這次的來訪為時很短,因為他隻有四小時假,而且從圍城到這裡來回就得花費一半的時間。

     "姑娘們,往後我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他在媚蘭卧室裡一坐下就這樣宣布,一面把那雙打了泡的腳放在思嘉端來的一盆涼水裡,心情享受似地搓着。

    "我們團明天早晨就要開走了。

    ""到哪兒去?"媚蘭吃驚地問他,趕忙抓住他的胳臂。

     "别用手碰我,"亨利叔叔厭煩地說。

    "我身上滿是虱子,戰争要是沒有虱子和痢疾,就簡直成了野外旅行了。

    我到哪兒去?這個嘛,人家也沒告訴我,不過我倒是猜得着的。

    我們要往南開,到瓊斯博羅去,明天早晨走,除非我完全錯了。

    ""唔,幹嗎到瓊斯博羅去呢?""因為那裡要打仗呀,小姐。

    北方佬如果有可能,是要去搶那鐵路的。

    要是他們果真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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