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禮的聖誕禮物啊!做軍服的灰色毛料如今比紅寶石還要珍貴。
幾乎是無價之寶,艾希禮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家織布。
現在連那種白胡桃般的本色土布也不好買,許多士兵穿着北方佬俘虜的服裝,隻不過用核桃殼染成了深褐色罷了。
可是媚蘭碰上了罕見的運氣,居然弄到了足夠的灰色細布來做件上衣————當然是一件比較短的上衣,不過照樣是上衣嘛。
原來她在醫院裡護理過一個查爾斯頓小夥子,他後來死了,她剪下他的一绺金黃頭發,連同一小包遺物和一份關于他死亡前情況的撫慰書(當然沒有提到痛苦的情景),寄給了他母親。
這樣,她們之間就建立了通訊聯系,當對方聽說媚蘭的丈夫在前線時,便把自己買給兒子的那段灰細布和一副銅鈕扣寄來了。
那是一段很漂亮的衣料,既厚實又暖和,還隐隐約約泛着光澤,無疑是從封鎖線那邊過來的貨色,也無疑是很昂貴的。
這塊料子現在在裁縫手裡,媚蘭催他趕快在聖誕日早晨之前做好。
思嘉當然想幫忙湊合着做一整套軍服,可是不巧,她在亞特蘭大怎麼也找不到所需的料子。
她有一件給艾希禮的聖誕禮物,不過跟媚蘭做那件灰上衣比起來就黯然失色了。
那是一隻用法蘭絨做的"針線包",裡面裝着瑞德從納索帶來的一包針和三條手絹,還有兩卷線和一把小剪刀。
但是她還想送給他一些更親近的東西,像妻子送給丈夫的東西,如襯衫、手套,帽子之類。
唔,是的,無論如何要弄到一頂帽子,現在艾希禮頭上戴的平頂步兵帽實在太不像樣了。
思嘉一向厭惡這種帽子。
就算斯·傑克遜甯願戴這種帽子而不戴軟邊氈帽,又怎樣呢?那也并不能使它就顯得神氣起來,可是在亞特蘭大偏偏隻能買到粗制濫造的羊毛帽子,比猴裡猴騎兵帽還要邋遢。
她一想到帽子,便想起瑞德·巴特勒。
他有多麼多帽子,夏天用的闊邊巴拿馬帽,正式場合戴的高禮帽,還有獵帽,褐色、黑色和藍色的垂邊軟帽,等等,他怎麼就需要那麼多的帽子,而她的寶貝艾希禮騎着馬在雨中行走時卻不得不讓雨水從那頂步兵帽上滴裡答拉往衣領裡流呢?
"我要瑞德把他那頂新的黑氈帽給我,"她打定主意。
"我還要給帽邊鑲一條灰色帶子,把艾希禮的花環釘在上面,那就顯得很好看了。
"她停了停,覺得要拿到那頂帽子大概非費一番口舌不可。
可是她不能告訴瑞德說是替艾希禮要的。
她隻要一提到艾希禮的名了,他就會厭惡地豎起眉毛,而且很可能會拒絕她。
好吧,她就編出一個動人的故事來,說醫院裡有個傷兵需要帽子,那樣瑞德便不會知道真相了。
那天整個下午思嘉都在想方設法要讓艾希禮跟她單獨在一起,那怕幾分鐘也好,可是媚蘭始終在他身邊,同時英迪亞和霍妮也睜着沒有睫毛的眼睛熱情地跟着他在屋子裡轉。
這樣,連那位顯然為兒子而驕傲的約翰·威爾克斯也找不到機會來跟他安靜地談談了。
吃晚飯的時候還是那樣,她們用各種各樣有關戰争的問題來打擾他。
戰争!誰要關心你們的戰争呢?思嘉覺得艾希禮對戰争這個話題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她跟她們長久地閑聊,不停地笑,支配着談話的整個場面,這種情形以前是很少見的,可是他好像并沒有說出多少東西來。
他講了一些笑話和關于朋友們的有趣故事,興緻勃勃地談論減緩饑餓的辦法和雨裡行軍的情景,并且詳細描繪了從葛底斯堡撤退時李将軍騎馬趕路的尴尬模樣,那時李說:"先生們,你們是佐治亞部隊嗎?那好,我們要是缺了你們住治亞人,就什麼都幹不下去了!"他之所以談得這樣起勁,據思嘉看來,是為了避免她們提那些他不高興回答的問題。
有一次,她發現,他在他父親的長久而困惑的注視下,顯得有點猶豫和畏縮起來。
這時她不由得開始納悶,究竟艾希禮心裡還隐藏着什麼呢?可這很快就過去了,因為這時她除了興高采烈的迫切希望跟他單獨在一起之外,已沒有心思去考慮旁的事了。
她的這種興緻一直持續到火爐周圍所有在場的人都開始打哈欠,威爾克斯先生和幾個女孩子告别回旅館去了,這才告一段落。
然後,當她跟着艾希禮、媚蘭和皮蒂帕特,由彼得大叔擎着蠟燭照路一起上樓去時,她忽然感到一陣凄涼。
原來直到這時,他們站在樓梯口,艾希禮還一直是她的,也僅僅是她的,盡管整個下午他們并沒有說過一句悄悄話。
可如今,到她道晚安時,她才突然發現媚蘭滿臉通紅,而且在激動得顫抖呢。
她兩眼俯視地毯,好像對自己的渾身激情不勝驚恐似的,但同時又流露出嬌羞的愉快。
接着,艾希禮把卧室門推開,媚蘭連頭也不擡連忙進屋去了。
艾希禮也匆匆道過晚安,甚至沒有觸到思嘉的目光就跟着進去了。
他們随手把門關上,剩下思嘉一個人目瞪口呆站在那裡,一股涼意突然襲上心頭,艾希禮不再屬于她了。
她是媚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