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正在書院裡閑坐說話,隻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徑到書院裡,見了趙員外并魯提轄。
見沒人,便對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心多,為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員外誤聽人報,引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
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緊,隻怕要來村裡緝捕恩人。
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魯達道:“恁地時,灑家自去便了。
”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誠恐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怨怅;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面皮都不好看。
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隻怕提轄不肯。
”魯達道:“灑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甚麼不肯。
”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
離此間三十餘裡有座山,喚做五台山。
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
寺裡有五七百僧人,為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
我祖上曾舍錢在寺裡,是本寺的施主檀越。
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裡,已買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隻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這條願心。
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某備辦。
委實肯落發做和尚麼?”魯達尋思:“如今便要去時,那裡投奔人?不如就了這條路罷。
”便道:“既蒙員外做主,灑家情願做了和尚,專靠員外照管。
”當時說定了,連夜收拾衣服盤纏,段匹禮物,排擔了。
次日早起來,叫莊客挑了,兩個取路望五台山來。
辰牌已後,早到那山下。
魯提轄看那五台山時,果然好座大山。
但見:
雲遮峰頂,日轉山腰。
嵯峨仿佛接天關,崒嵂參差侵漢表。
岩前花木,舞春風暗吐清香;洞口藤蘿,披宿雨倒懸嫩線。
飛雲瀑布,銀河影浸月光寒;峭壁蒼松,鐵角鈴搖龍尾動。
宜是由揉藍染出,天生工積翠妝成。
根盤直壓三千丈,氣勢平吞四百州。
趙員外與魯提轄兩乘轎子擡上山來,一面使莊客前去通報。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監寺出來迎接。
兩個下了轎子,去山門外亭子上坐定。
寺内智真長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門外來迎接。
趙員外和魯達向前施禮,真長老打了問訊,說道:“施主遠出不易。
”趙員外答道:“有些小事,特來上刹相浼。
”真長老便道:“且請員外方丈吃茶。
”趙員外前行,魯達跟在背後。
看那文殊寺,果然是好座大刹。
但見:
山門侵峻嶺,佛殿接青雲。
鐘樓與月窟相連,經閣共峰巒對立。
香積廚通一泓泉水,衆僧寮納四面煙霞。
老僧方丈鬥牛邊,禅客經堂雲霧裡。
白面猿時時獻果,将怪石敲響木魚;黃斑鹿日日銜花,向寶殿供養金佛。
七層寶塔接丹霄,千古聖僧來大刹。
當時真長老請趙員外并魯達到方丈。
長老邀員外向客席而坐,魯達便去下首坐在禅椅上。
員外叫魯達附耳低言:“你來這裡出家,如何便對長老坐地?”魯達道:“灑家不省得。
”起身立在員外肩下。
面前首座、維那、侍者、監寺、都寺、知客、書記,依次排立東西兩班。
莊客把轎子安頓了,一齊搬将盒子入方丈來,擺在面前。
長老道:“何故又将禮物來?寺中多有相渎檀越處。
”趙員外道:“些小薄禮,何足稱謝。
”道人、行童收拾去了。
趙員外起身道:“一事啟堂頭大和尚:趙某舊有一條願心,許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詞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
今有這個表弟,姓魯名達,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
萬望長老收錄,慈悲慈悲,看趙某薄面,披剃為僧。
一應所用,小子自當準備,煩望長老玉成,幸甚!”長老見說,答道:“這個事緣,是光輝老僧山門,容易容易。
且請拜茶。
”隻見行童托出茶來。
怎見得那盞茶的好處?有詩為證:
玉蕊金芽真絕品,僧家制造甚工夫。
兔毫盞内香雲白,蟹眼湯中細浪鋪。
戰退睡魔離枕席,增添清氣入肌膚。
仙茶自合桃源種,不許移根傍帝都。
真長老與趙員外衆人茶罷,收了盞托。
真長老便喚首座、維那商議剃度這人,分付監寺、都寺安排辦齋。
隻見首座與衆僧自去商議道:“這個人不似出家的模樣,一雙眼恰似賊一般。
”衆僧道:“知客,你去邀請客人坐地,我們與長老計較。
”知客出來請趙員外、魯達到客館裡坐地。
首座、衆僧禀長老說道:“卻才這個要出家的人,形容醜惡,貌相兇頑,不可剃度他,恐久後累及山門。
”長老道:“他是趙員外檀越的兄弟,如何别得他的面皮。
你等衆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
”焚起一炷信香,長老上禅椅盤膝而坐,口誦咒語,入定去了。
一炷香過,卻好回來,對衆僧說道:“隻顧剃度他。
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
雖然時下兇頑,命中駁雜,久後卻得清淨,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
可記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長老隻是護短,我等隻得從他。
不谏不是,谏他不從便了。
”
長老叫備齋食,請趙員外等方丈會齋。
齋罷,監寺打了單帳,趙員外取出銀兩,教人買辦物料,一面在寺裡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一兩日都已完備。
長老選了吉日良時,教鳴鴻鐘,擊動法鼓,就法堂内會集大衆。
整整齊齊五六百僧人,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