膊下來,把兩隻袖子纏在腰裡,露出脊背上花繡來,扇着兩個膀子上山來。
看時,但見:
頭重腳輕,對明月眼紅面赤;前合後仰,趁清風東倒西歪。
踉踉跄跄上山來,似當風之鶴;擺擺搖搖回寺去,如出水之龜。
腳尖曾踢澗中龍,拳頭要打山下虎。
指定天宮,叫罵天蓬元帥;踏開地府,要拿催命判官。
裸形赤體醉魔君,放火殺人花和尚。
魯智深看看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遠遠地望見,拿着竹篦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爛醉了上山來。
你須不瞎,也見庫局裡貼的曉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決打四十竹篦,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
你快下山去,饒你幾下竹篦。
”魯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來舊性未改,睜起雙眼罵道:“直娘賊!你兩個要打灑家,俺便和你厮打!”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飛也似入來報監寺,一個虛拖竹篦攔他。
智深用手隔過,叉開五指,去那門子臉上隻一掌,打得踉踉跄跄。
卻待掙紮,智深再複一拳,打倒在山門下,隻是叫苦。
智深道:“灑家饒你這厮。
”踉踉跄跄攧入寺裡來。
監寺聽得門子報說,叫起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從西廊下搶出來,卻好迎着智深。
智深望見,大吼了一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
衆人初時不知他是軍官出身,次後見他行得兇了,慌忙都退入藏殿裡去,便把亮槅關上。
智深搶入階來,一拳一腳,打開亮槅,三二十人都趕得沒路。
奪條棒,從藏殿裡打将出來。
監寺慌忙報知長老。
長老聽得,急引了三五個侍者,直來廊下,喝道:“智深不得無禮!”智深雖然酒醉,卻認得是長老,撇了棒,向前來打個問訊,指着廊下,對長老道:“智深吃了兩碗酒,又不曾撩撥他們,他衆人又引人來打灑家。
”長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卻說。
”魯智深道:“俺不看長老面,灑家直打死你那幾個秃驢。
”長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撲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
衆多職事僧人圍定長老,告訴道:“向日徒弟們曾谏長老來,今日如何?本寺那裡容得這等野貓,亂了清規。
”長老道:“雖是如今眼下有些啰唣,後來卻成得正果。
無奈何,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面,容恕他這一番。
我自明日叫去埋冤他便了。
”衆僧冷笑道:“好個沒分曉的長老!”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齋罷,長老使侍者到僧堂裡坐禅處喚智深時,尚兀自未起。
待他起來,穿了直裰,赤着腳,一道煙走出僧堂來。
侍者吃了一驚,趕出外來尋時,卻走在佛殿後撒屎。
侍者忍笑不住,等他淨了手,說道:“長老請你說話。
”智深跟着侍者到方丈,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今來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我與你摩頂受記,教你一不可殺生,二不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
此五戒,乃僧家常理。
出家人第一不可貪酒。
你如何夜來吃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
如何這般所為?”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
”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面,定趕你出寺。
再後休犯。
”智深起來合掌道:“不敢,不敢。
”長老留在方丈裡,安排早飯與他吃,又用好言語勸他。
取一領細布直裰,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昔大唐一個名賢,姓張名旭,作一篇《醉歌行》,單說那酒。
端的做得好,道是:
金瓯潋滟傾歡伯,雙手擎來兩眸白。
延頸長舒似玉虹,咽吞猶恨江湖窄。
昔年侍宴玉皇前,敵飲都無兩三客。
蟠桃爛熟堆珊瑚,瓊液濃斟浮琥珀。
流霞暢飲數百杯,肌膚潤澤腮微赤。
天地聞知酒量洪,敕令受賜三千石。
飛仙勸我不記數,酩酊神清爽筋骨。
東君命我賦新詩,笑指三山詠标格。
信筆揮成五百言,不覺尊前堕巾帻。
宴罷昏迷不記歸,乘鸾誤入雲光宅。
仙童扶下紫雲來,不辨東西與南北。
一飲千锺百首詩,草書亂散縱橫劃。
但凡飲酒,不可盡歡。
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便是小膽的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的人。
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鬧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
忽一日,天色暴熱,是二月間天氣。
離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看着五台山,喝采一回。
猛聽得山下叮叮的響聲,順風吹上山來。
智深再回僧堂裡,取了些銀兩,揣在懷裡,一步步走下山來。
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樓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約有五七百人家。
智深看那市鎮上時,也有賣肉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面店。
智深尋思道:“幹呆麼!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也自下來買些吃。
這幾日熬得清水流,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裡打鐵。
間壁一家門上,寫着“父子客店”。
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
智深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