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了我剩下的一點面包幹。
“考試的一天終于到了。
第一門考的是幾何。
發的試卷上都蓋了圖章,三十五分鐘解習題。
我看看黑闆上的試題,全會做。
再瞧瞧那幾個中學生,一個個傻了眼,都在絞腦汁呢。
愁眉苦臉,龇牙咧嘴的,又好像他們椅子上有人釘了幾隻尖木樁,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沙拉蓬那個汗哪,劈裡啪啦往下掉。
他那副傻瓜嘴臉,一隻獨眼溜東溜西的。
我心裡尋思,狗娘養的,這可不像你擰姑娘大腿那麼容易。
”
阿廖沙笑得喘不過氣來,又接着說下去:“我解完了題,站起來,準備交給教授。
蘇哈裡科和紮利瓦諾夫壓低嗓門,老鼠似的吱吱叫喚:‘遞張小抄過來。
’“我徑直朝桌子走去,路過切博塔裡身旁。
他在小聲咒罵我,罵得可難聽了。
兩天下來,他們各得了四個兩分,退出了考試。
我沉住氣繼續考。
他們在幹什麼呢?有一次蘇哈裡科來找我,說:‘别在這裡泡啦。
我們私下裡從老師那兒打聽到,你有兩個兩分。
反正考不取。
跟我們一起報建築專科學校吧,那裡容易取。
現在還來得及。
’我差點信了他的話,不過并沒有放棄考試。
反正隻剩下兩門了,考完再說。
結果呢,他們是糊弄我。
我考取了,他們幾個進了專科學校附設的二年制技校,這樣就可以蒙騙家裡人。
入學沒有要他們考試,因為技校隻要求中學二年級的文化。
他們領到了學生證、免票卡。
如今哪條鐵路線上都少不了他們。
跑單幫,投機倒把,腰包塞得鼓鼓的。
有了錢就大吃大喝。
在城裡已經搬了三次家。
到哪兒都鬧事,酗酒,讓人家攆出來。
尤林也盡量躲着他們,他進了建築專科學校。
”
走廊上越來越擠。
人不斷往大教室去。
保爾和阿廖沙也往那裡去。
路上,阿廖沙又想起了什麼,笑得喘不上氣來,說:“前不久尤林順路去看他們。
他們在賭牌。
尤林也湊熱鬧,沒想到赢了。
你猜怎麼着?他們把他的錢搶過去,還狠揍了一頓,又趕出了門。
這真叫活該。
”
寬敞的大教室裡,會議一直開到半夜,做争取多數人的工作。
紮爾基發了三次言。
去建築工地的事,多數學生聽都不想聽。
身穿校服、戴着錘子領章的學生叫喊起哄,兩次破壞了投票。
紮爾基在這裡沒有依靠對象。
兩個團員對五百個學生,學生中三分之二又都是“爹媽的寶貝疙疸”。
民主空氣最好的是一年級,那裡的頭是阿廖沙。
機械系一年級的頭達尼洛夫也支持去工地。
他是一個長着一對充滿幻想的眼睛的青年。
這兩個年級多數人投了贊成票。
到了第二天早晨,學校團支部才答應派四十名學生去修鐵路。
最後幾隻工具箱搬上了火車。
乘務員也都站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天下着蒙蒙細雨。
麗達的皮夾克濕得發亮,雨珠像小玻璃球一樣從上面滾下來。
麗達在送别托卡列夫,她緊緊握住老人的手,輕聲說:“祝你們成功。
”
老人的眼睛從灰白的長眉毛下面親切地看了看她。
“是呀,真他媽的給咱們找麻煩。
”他咕哝了一句。
“你們在這兒看着點。
要是誰跟我們扯皮,你們看準地方,就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這幫廢物幹什麼都拖拖拉拉的。
好了,孩子,我該上車了。
”
托卡列夫裹緊了短外衣。
就在他臨上車前,麗達像是無意地問:“怎麼,難道保爾不跟你們一起去嗎?他怎麼不在這兒呢?”
“他昨天就坐軋道車走了,跟技術指導員打前站去了。
”
紮爾基和杜巴瓦沿站台匆匆朝這邊走來,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安娜·博哈特,她把短外套很随便地披在身上,纖細的手指夾着一支熄了的香煙。
麗達注視着這三個人,又向托卡列夫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保爾跟你學得怎麼樣?”
托卡列夫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什麼學得怎麼樣?那小夥子不是一直歸你管的嗎?他常跟我提到你,誇起來沒個完。
”
麗達仔細聽着,有點不大相信老人的話。
“是這樣嗎,托卡列夫同志?他說他跟我學過的東西,都要上你那兒再學一遍。
”
老人大笑起來。
“上我那兒?……我連他的影子都沒見過。
”
汽笛響了。
克拉維切克在車廂裡喊道:“烏斯季諾維奇同志,你放我們的大叔上車吧,這樣不行啊!沒有他我們可怎麼辦呢?”
這個捷克人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一看見走到跟前的那三個人,便不再做聲了。
他在瞬息間同安娜的不平靜的眼神接觸了一下,看到她對杜巴瓦露出惜别的微笑,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便迅速離開了車窗。
秋雨打着人們的臉。
一團團飽含雨水的烏雲,在低空慢慢移動。
深秋,一望無際的森林裡,樹葉全落了。
老榆樹陰郁地站着,把滿身皺紋藏在褐色的苔藓下面。
無情的秋天剝去了它們華麗的盛裝,它們隻好光着枯瘦的身體站在那裡。
小車站孤獨地隐在樹林裡。
一條新修的路基從車站的石頭貨台伸向森林。
路基周圍是螞蟻一樣密集的人群。
讨厭的粘泥在靴子底下撲哧撲哧直響。
路基兩旁的人們狠勁地挖着土。
鐵器發出沉重的撞擊聲,鐵鍬碰着石頭,铿然作響。
雨像用篩子篩過的一樣,又細又密,下個不停。
冰冷的雨水滲進了衣服。
雨水也沖走了人們的勞動成果,泥漿如同稠粥從路基上淌下來。
濕透了的衣服又重又冷,但是人們一直幹到天黑透了才離開工地。
修築的路基一天比一天延長,不斷伸向密林深處。
離車站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石頭房的空架子,凄涼地立在那裡。
裡面的東西,凡是撬得下、拆得開、砸得動的,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門窗成了張口的大洞;爐門成了黑窟窿。
房頂也破爛不堪,好多地方露出了椽子。
唯一沒有遭劫的是四個房間裡的水泥地面。
每天夜裡,四百個人就穿着裡外濕透、濺滿泥漿的衣服躺在上面睡覺。
大家在門口擰衣服,髒水一股股流下來。
他們用最難聽的話咒罵這惡劣的天氣和遍地的泥濘。
水泥地面上薄薄地鋪了一層幹草,他們緊挨着睡在上面,相互用體溫取暖。
衣服冒着氣,但是從來沒有幹過。
雨水滲過擋窗洞的麻袋,滴落到地上。
雨點像密集的霰彈敲打着屋頂上殘留的鐵皮。
冷風不斷從破門縫裡吹進來。
廚房是一座破舊的闆棚。
早晨大家在這裡草草吃完茶點,就到工地上去。
午飯是單調得要命的素扁豆湯和一磅半幾乎跟煤一樣黑的面包。
城裡能夠供應的隻有這些東西。
技術指導員瓦列裡安·尼科季莫維奇·帕托什金是個高個子的幹巴老頭,臉上有兩道很深的皺紋。
技術員瓦庫連科個子不高,但是很壯,粗笨的臉上長着一個肉墩墩的大鼻子。
他們倆住在火車站站長家裡。
托卡列夫住在車站肅反工作人員霍利亞瓦的小房間裡。
霍利亞瓦長着兩條短腿,像水銀一樣好動。
築路工程隊以堅韌不拔的毅力經受着各種艱難困苦。
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處伸展。
工程隊裡已經有九個人開了小差。
過了幾天,又跑了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