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女郎手持柳葉刀守在門邊,陡然見到大批花花綠綠的女子沖了出來,睜大一雙妙目,渾然不明所以。
衆妓奔出巷,韋小寶一躍上馬,向少林寺疾馳而去。
那藍衫女郎見機也快,當即撇下老鸨,轉來來追。
衆妓塞住了小巷,伸手拉扯,紛道:“雌老虎,你老公騎馬走啦,追不上啦!嘻嘻,哈哈。
”那女郎怒得幾乎暈去,持刀威吓,衆妓料她也不敢當真殺人,“賤潑婦,醋壇子,惡婆娘”的罵個不休。
那女郎大急,縱聲高暇:“師妹,那賊子逃走了,快追!”但聽得蹄聲遠去,又哪裡追得上?
韋小寶馳出市鎮,将身上女子衫褲一件件脫下抛去,包着僧袍的包袱,忙亂中卻失落在妓院中了,在袖子上吐些唾沫,抹去臉上脂粉,心想:“老子今年流年當真差勁之至,既做和尚,又扮婊子。
唉,那綠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便殺我頭,也不去妓院了。
”
一口氣回到少林寺,縱馬來到後山,躍下馬背,悄悄從側門蹑手蹑腳的進寺,立即掩面狂奔,回到自己禅房。
他洗去臉上殘脂膩粉,穿上僧袍,這才心中大定,尋思:“這兩個大老婆、小老婆倘若來寺吵鬧,老子給她們一個死不認帳。
”
次日午間,韋小寶斜躺在禅床之上,想着那綠衣女郎的動人體态,忍不住又想冒險,尋思:“我怎生想個妙法,再去見她一面?”忽然淨濟走進禅房,低聲道:“師叔祖,這幾天你可别出寺,事情有些不妙。
”韋小寶一驚,忙問端詳。
淨濟道:“香積廚的一個火工剛才跟我說,他到山邊砍柴,遇到兩個年輕姑娘,手裡拿着刀子,問起了你。
”韋小寶道:“問什麼?”淨濟道:“問他認不認得你,問你平時什麼時候出來,愛到什麼地方。
師叔祖,這兩個姑娘不懷好意,守在寺外,想加害于你。
你隻要足不出寺,諒她們也不敢進來。
”
韋小寶道:“咱們少林寺高僧怕了她們,不敢出寺,那還成什麼話?”
淨濟道:“師侄孫已禀服了方丈。
他老人家拿人來禀告師叔祖,請你暫且讓她們一步,料想兩上小姑娘也不會有長性,等了幾天沒見到你,自然走了。
方丈說道,武林中朋友隻會說我們大人大量,決不能說堂堂少林寺,竟會怕了兩個無門派的小姑娘。
”
韋小寶道:“無門無派的小姑娘。
哼,可比我們有門有派的大和尚厲害得多啦。
”
淨濟道:“誰說不是呢?”想到折臂之恨,忿忿不平,又道:“隻不過方丈有命,說甚麼要息事甯人。
”
韋小寶待他走後,心想:“得去瞧瞧澄觀老和尚,最好他已想出妙法。
”來到般若堂,隻見澄觀雙手抱頭,仰眼瞧着屋梁,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口中念念有詞。
韋小寶不敢打斷他的思路,待了良久,見他已兜了幾個圈子,兀自沒停息的模樣,便咳嗽了幾聲。
澄觀并不理會。
韋小寶叫道:“老師侄,老師侄!”澄觀仍沒聽見。
韋小寶走上前去,伸手往他肩頭拍去,笑道:“老……”手掌剛碰到他肩頭,突然身子一震,登時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牆上,氣息阻塞,張口大呼,卻全沒聲息。
澄觀大吃一驚,忙搶上跪倒,合十膜拜,說道:“師侄罪該萬死,沖撞了師叔,請師叔得重責罰。
”韋小寶隔了半晌,才喘了口氣,苦笑道:“請起,請起,不必多禮,是我自己不好。
”澄觀仍不住道歉。
韋小寶扶牆站起,再扶澄觀起身,問道:“你這是什麼功夫?可真厲害得緊哪。
”心想:“這功夫倘若不太難練,學會了倒也有用。
”
澄觀臉有惶恐之色,說道:“真正對不住了。
回師叔:這是般若掌的護體神功。
”韋小寶點了點頭,心想要學這功夫,先得學什麼少林長拳,羅漢拳,伏虎拳,韋陀拳,散花手,波羅蜜手,金剛神掌,拈花擒拿手等等羅裡羅索的一大套,自己可沒這功夫,就算有功夫,也沒精神去費心苦練,問道:“速成的法子,可想出來沒有?”
澄觀苦着臉搖了搖頭,說道:“師侄已想到不用一指禅,不用易筋内功,以般若掌來對付,也可破得兩位女施主的功夫,隻不過……隻不過……韋小寶道:“隻不過練到般若掌,也得二三十年的時光,是不是?“澄觀嗫嚅道:“二三十年,恐怕……恐怕……”韋小寶扁扁嘴,臉上鄙夷之色,道:“恐怕也不定夠了。
”
澄觀十分慚愧,答道:“正是。
”呆了一會,說道:“等師侄再想想,倘若用拈花擒拿手,不知是否管用。
”
韋小寶心想這老和尚拘泥不化,做事定要順着次序,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至少也得花上十幾年時候來學。
這老和尚骨力深厚,似乎不在洪教主之下,可是洪教主任意創制新招,随機應變,何等潇灑自如,這老和尚卻是呆木頭一個,非得點拔他一條明路不可,說道:“師侄,我看兩個小姑娘年紀輕輕,決不會練過多少年功夫。
”
澄觀道:“是啊,所以這就奇怪了。
”
韋小寶道:“人家既然決不會是一步步的學起,咱們也就不必一步步的死練了。
她們哪有你這樣深厚的内功修為?我瞧哪,要對付這兩個小妞兒,壓根兒就不用練内功。
”
澄觀大吃一驚,顫聲道:“練武不……紮好根基,那……那不是旁門左道嗎?”
韋小寶道:“她們不但是旁門左道,而且是沒有門道。
對付沒門沒道的功夫,便得用沒門沒道的法子。
”澄觀滿臉迷惘,喃喃道:“沒門沒道,沒門沒道?這個……這個,師侄可就不懂了。
”韋小寶笑道:“你不懂,我來教你。
”
澄觀恭恭敬敬的道:“請師叔指教。
”他一生所見的每一位“晦”字輩的師伯、師叔,盡是武功卓絕的有德高僧,心想這位小師叔雖因年紀尚小,内力修為不足,但必然大有過人之處,否則又怎能做自己師叔?這些日子來苦思武功速成之法,始終摸不到門徑,看來再想十年,二十年,直到老死,也無法解得難題,既有這位晦字輩的小高僧來指點迷津,不由得驚喜交集,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韋小寶道:“你說兩個小姑娘使的,是什麼昆侖派、峨嵋派中的一招,咱們少林派的武功,比之這些亂七八糟的門派”是誰強些?”
澄觀道:“隻怕還是咱們少林派的強些,就算強不過,至少也不會弱于他們。
”
韋小寶拍手道:“這就容易了。
她們不用内功,使一招希裡呼噜門派的招式,咱們也不用内功,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那就勝過她們了。
管他是般若堂也好,金剛神拳也好,波羅密手也罷,阿彌托佛腳也罷,隻消不練内功,那就易學得很,是不是?”
澄觀皺眉道:“阿彌托佛腳這門功夫,本派是沒有的,不知别派有沒有?不過倘若不練内功,本派的這些拳法掌法便毫無威力,遇上别派内力深厚的高手,一招之間,便會給打得筋折骨斷。
”韋小寶哈哈一笑,道:“這兩個小姑娘,是内功深厚的高手麼?”澄觀道:“不是。
”韋小寶道:“那你又何必擔心?”
當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澄觀籲了口長氣,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師侄一直想不到此節。
”他呆了一呆,又道:“不過另有一樁難處,本派入門掌法十八路,内外器械三十六門,絕技七十二項。
每一門功夫變化少的有數十種,多的在一千以上,要将這些招式盡數學全了,卻也不易。
就算不習内功,隻學招式,也得數十年功夫。
”
韋小寶心想:“這老和尚笨得要命。
”笑道:“那又何必都學全了?隻消知道小姑娘會什麼招式,有道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小姑娘這一招打來,老和尚這一招破去,管教殺得她們落荒而逃,片甲不回。
”
澄觀連連點頭,臉露喜色,大有茅塞頓開之感。
韋小寶道:“那個穿藍衣的姑娘用一招甚麼勞山派的‘江河日下’,你說有六種避法,又有七種反擊的法門,其實又何必這麼羅裡羅索?隻消有一種法子反擊,能夠将她打敗,其餘的十二種又學他幹麼,豈不省事得多嗎?”
澄觀大喜,道:“是極,是極!兩位女施主折斷師叔的手臂,打傷淨濟師侄他們四人,所用的分筋錯骨手,包括了四派手法,用咱們少林寺的武功,原是化解得了的。
”當下先将二女所用手法,逐一施演,跟着說了每一招的一種破法,和韋小寶試演。
澄觀的破解之法有時太過繁複難學,有時不知不覺的用上了内功,韋小寶便要他另想簡明法子。
少林派武功固然博大宏富,澄觀老和尚又是腹笥奇廣,隻要韋小寶覺得難學,搖了搖頭,他便另使一招,倘若不行,又再換招,直到韋小寶能毫不費力的學會為止。
澄觀見小師叔不到半個時辰,便将這些招式學會,苦思多日的難題一時豁然而解,隻喜歡得扒耳摸腮,心癢難搔。
突然之間,他又想起一事,說道:“可惜,可惜!”又搖頭道:“危險,危險!”
韋小寶忙問:“什麼可惜,什麼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