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砍下來。
馮錫範側身讓開,不料胡逸之這一刀竟不收手,向下直砍而落,嚓的一聲,将大木砍為兩段。
馮錫範立足之處是大木的末端,大木一斷,他“啊”的一聲,翻身入水。
胡逸之鋼刀脫手,向他身上擲出。
馮錫範身在水中,閃避不靈,眼見鋼刀擲到,急揮長劍擲出,刀劍铮的一聲,空中相交,激出數星火光,遠遠蕩了開去,落入江中。
馮錫範潛入水中,就此不見,胡逸之暗暗心驚:“這人水性如此了得,剛才我如跟他一齊落水,非遭他毒手不可。
”
吳六奇朗聲說道:“百勝刀王,名不虛傳!今日得見神技,令人大開眼界。
請上船來共飲一杯如何?”
胡逸之道:“叨擾了!”一躍上船。
船頭隻微微一沉,船身竟無絲毫晃動。
韋小寶不明這一躍之難,吳六奇、馬超興等卻均大為佩服。
吳六奇拱手說道:“在下吳六奇。
這位馬超興兄弟,這位韋小寶兄弟。
我們都是天地會的香主。
”
胡逸之大拇指一翹,說道:“吳兄,你身在天地會,此事何等隐秘,倘若洩漏了風聲,全家性命不保。
今日初會,你居然對兄弟毫不隐瞞,如此豪氣,好生令人佩服。
”
吳六奇笑道:“倘若信不過百勝刀王,兄弟豈不是成了卑鄙小人麼?”
胡逸之大喜,緊緊握住他手,說道:“這些年來兄弟隐居種菜,再也不問江湖之事,不料今日還能結交到鐵丐吳六奇這樣一位好朋友。
”說着攜手入艙。
他對馬超興、韋小寶等隻微一點頭,并不如何理會。
韋小寶見他打敗了鄭克爽的師父,又是佩服,又是感謝,說道:“胡大俠将馮錫範打入江中,江裡的王八甲魚定然咬得他全身是血。
半劍有血變成了無劍有血,哈哈!”
胡逸之微微一笑,說道:“韋香主,你擲骰子的本事,可不錯啊。
”
這句話本來略有譏嘲之意,笑他武功不行,隻會擲骰子作弊騙羊轱。
韋小寶卻也不以為忤,反覺得意,笑道:“胡大俠砌牌的本事,更是第一流高手,咱哥兒倆聯手推莊,赢了那矮胖子不少銀子,胡大俠要占一半,回頭便分給你。
”胡逸之笑道:“韋香主下次推莊,兄弟還是幫莊,跟你對賭,非輸不可。
”韋小寶笑道:“妙極,妙極!”
馬超興命人整治杯盤,在小船中飲酒。
胡逸之喝了幾杯酒,說道:“哨們今日既一見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瞞,說來慚愧,兄弟二十餘年來退出江湖,隐居昆明城郊,隻不過為了一個女子。
”
韋個寶道:“那個陳圓圓唱歌,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麼是多情。
既是英雄,自然是要多情的。
”吳六奇眉頭一皺,心想:“小孩子便愛胡說八道,你懂得甚麼?”
不料胡逸之臉色微微一變,歎了口氣,緩緩道:“英雄無奈是多情,吳梅村這一句詩,做得甚好,可是那拟三桂并不是甚麼英雄,他也不是多情,隻不過是個好色之徒罷了。
”輕輕哼着《圓圓曲》中的兩句:“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對韋小寶道:“韋香主,那日你在三聖庵中,聽陳姑娘唱這首曲子,真是耳福不淺。
我在她身邊住了二十三年,斷斷續續的,這首曲子也隻聽過三遍,最後這一遍,還是托了你的福。
”
韋小寶奇道:“你在她身邊住了二十三年?你……你也是陳圓圓的姘……麼?”
胡逸之苦笑道:“她……她……嘿嘿,她從來正眼也不瞧我一下。
我在三聖庵中種菜掃地、打柴挑水,她隻道我是個鄉下田夫。
”
吳六奇和馬超興對望一眼,都感駭異,料想這位“美刀王”必是迷戀陳圓圓的美色,以緻甘為傭仆。
此人武功之高,聲望之隆,當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願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實令人大惑不解。
看胡逸之時,見他白發蒼蒼,胡子須稀落落,也是白多黑少,滿臉皺紋,皮膚黝黑,又哪裡說得上一個“美”字?
韋小寶奇道:“胡大俠,你武功這樣了得,怎麼不把陳圓圓一把抱了便走?”
胡逸之一聽這話,臉上閃過一絲怒色,眼中精光暴盛。
韋小寶吓了一跳,手一松,酒杯摔将下來,濺得滿身都是酒水。
胡逸之低下頭來,歎了口氣,說道:“那日我在四川成都,無意中見了陳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從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韋香主,胡某是個沒出息、沒志氣的漢子。
當年陳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時,我在王府裡做園丁,給她種花拔草。
她去了三聖庵,我便跟着去做夥夫。
我别無他求,隻盼早上晚間偷偷見到她一眼,便已心滿意足,怎……怎會有絲毫唐突佳人的舉動?”
韋小寶道:“那麼你心中愛煞了她,這二十幾年來,她竟始終不知道?”
胡逸之苦笑搖頭,說道:“我怕洩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難得說三句話,在她面前更是啞口無言。
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隻說過三十九句話。
她倒向我說過五十五句。
”韋小寶笑道:“你倒記得真清楚。
”
吳六奇和馬超興均感恻然,心想他連兩人說過幾句話,都數得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癡已極。
吳大奇生怕韋小寶胡言亂語,說話傷了他心,說道:“胡大哥,咱們性情中人,有的學武成癡,有的愛喝酒,有的愛賭錢。
陳圓圓是天下第一美人,你愛鑒賞美色、可是對她清清白白,實在難得之極。
兄弟鬥膽,有一句話相勸,不知能否采納麼?”
胡逸之道:“吳兄請說。
”吳六奇道:“想那陳圓圓,當年自然美貌無比,但到了這時候,年紀大了,想來……”胡逸之連連搖頭,不願再聽下去,說道:“吳兄,人各有志。
兄弟是個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們就此别過。
”說着站起身來。
韋小寶道:“且慢!胡兄,陳圓圓的美貌,非人世間所有,真如天上仙女一般。
幸好吳香主、馬香主沒見過,否則一見之後,多半也是甘心要給她種菜挑水,我天地會中就少了兩位香主啦……”
吳六奇心中暗罵:“他媽的,小鬼頭信口開河。
”書小寶續道:……我這可是親眼見過的。
她的女兒阿珂,隻有她一半美麗,不瞞你說,我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萬剮,粉身碎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昨天在賭場之中,她要挖我眼睛,心狠手辣,老子也不在乎,這個,你老兄是親眼所見,并無虛假。
”
胡逸之一聽,登時大興同病相憐之感,歎道:“我瞧那阿珂對韋兄弟,似乎有點流水無情。
”韋小寶道:“甚麼流水無情,簡直恨我入骨。
他媽的……胡大哥,你别誤會,我這是随口罵人,可不是罵她的媽陳圓圓……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劍麼?後來又刺我眼珠,若不是我運氣好,她早已謀殺了親夫。
她……她……哼,瞧上了台灣那個鄭公子,一心一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鄭的在江中又沒淹死。
”
胡逸之坐了下來,握住他手,說道:“小兄弟,人世間情這個東西,不能強求,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師姊師弟的名份,那已是緣份,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
你一生之中,已經看過她許多眼,跟她說過許多話。
她罵過你,打過你,用刀子刺過你,那便是說她心中有了你這個人,這已經是天大的福份了。
”
韋小寶點頭道:“你這話很對。
她如對我不理不睬,隻當世上沒我這個人,這滋味就挺不好受。
我甯可她打我罵我,用刀子殺我。
隻要我沒給她殺死,也就是了。
”
胡逸之歎道:“就給她殺了,也很好啊。
她殺了你,心裡不免有點抱歉,夜晚做夢,說不定會夢見你;日間閑着無事,偶然也會想到你,這豈不是勝于心裡從來沒你這個人嗎?”
吳六奇和馬超興相顧駭然,均想這人直是癡到了極處,若不是剛才親眼見到他和馮錫範相鬥,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他便是當年名聞四海、風流倜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