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圍一條青布闊帶,足登草鞋,正是日間在賭場中自解穴道的那個鄉農。
想是他遭了馮錫範的暗算,心中不忿,來報那一劍之辱。
馮錫範森然道,”以閣下如此身手,諒非無名之輩,何以如此藏頭露尾,躲躲閃閃?”那鄉農道:“就算是無名之輩,也勝于半劍有血。
”馮錫範大怒,挺劍刺去。
那鄉農既不閃避,也不擋架,舉刀向馮錫範當頭砍落,驟看似是兩敗俱傷的拼命打法,其實這一刀後發先至,快得異乎尋常。
馮錫範長劍劍尖離對方尚有尺許,敵刃已及腦門,大駭之下,急忙向左竄出。
那鄉農揮刀橫削,攻他腰脅。
馮錫範立劍相擋,那鄉農手中單刀突然輕飄飄的轉了方向,劈向他左臂。
馮錫範側身避開,還了一多劍,那鄉農仍不擋架,揮刀攻他手腕。
兩人拆了三招,那鄉農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納,帶着三分呆氣,但刀法之淩厲狠辣,武林中實所罕見。
吳六奇和馬超興都暗暗稱奇。
馮錫範突然叫道:“且住!”跳開兩步,說道:“原來尊駕是百勝……”那鄉農喝道:“打便打,多說甚麼?”縱身而前,呼呼呼三刀。
馮錫範便無餘暇說話,隻得打起精神,見招拆招。
馮錫範劍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詣,這一凝神拒敵,那鄉農便占不到上風。
二人刀劍忽快忽慢,有時密如連珠般碰撞數十下,有時回旋轉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邊廂李自成和李西華仍是惡鬥不休。
鄭克爽和阿珂各執兵刃,站在李自成之側,俟機相助。
李自成一條禅杖舞将開來,勢道剛猛,李西華劍法雖精,一時卻也欺不近身。
鬥到酣處,李西華忽地手足縮攏,一個打滾,直滾到敵人腳邊,劍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道:“你今日還活得成麼?”這一招“卧雲翻”,相傳是宋代梁山泊好漢浪子燕青所傳下的絕招,小巧之技,迅捷無比,敵人防不勝防。
阿珂和鄭克爽都吃了一驚,待得發覺,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人人都給震得耳中嗡嗡作響,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
李西華一驚”長劍竟然脫手。
李自成飛起左腿,踢了他一個筋鬥,禅杖杖頭已頂在他胸口,登時将他壓在木排之下,再也動彈不得。
這一下勝敗易勢,隻頃刻之間,眼見李自成隻須禅杖舂落,李西華胸口肋骨齊斷,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
李自成喝道:“你如服了,便饒你一命。
”李西華道:“快将我殺了,我不能報殺父大仇,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間?”李自成一聲長笑,說道:“很好!”雙臂正要運勁将禅杖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從他身後射來,照在李西華臉上,但見他臉色平和,微露笑容,竟是全無懼意。
李自成心中一凜,喝道:“你是河南人姓李嗎?”
李西華道:“可惜咱們姓李的,出了你這樣一個心胸狹窄、成不得大事的懦夫。
”李自成顫聲問道:“李岩李公子是你甚麼人?”李西華道:“你既知道了,那就很好。
”說着微微一笑。
李自成提起禅杖,問道:“你是李兄弟……兄弟的兒子?”李西華道:“虧你還有臉稱我爹爹為兄弟。
”李自成身子晃了幾下。
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喃喃道:“李兄弟留下了後人?你……你是紅娘子生的罷?”李西華見他禅杖提起數尺,厲聲道:“快下手罷!盡說這些幹麼?”
李自成退開兩步,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緩緩的道:“我生平第一件大錯事,便是害了你爹爹。
你罵我心胸狹窄,是個成不得大事的懦夫,不錯,一點不錯!你要為你爹爹報仇,原是理所當然。
李自成生平殺人,難以計數,從來不放在心上,可是殺你爹爹,我……我好生有愧。
”突然間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李西華萬料不到有此變故,躍起身來,拾回長劍,眼見他白須上盡是斑斑點點的鮮血,長劍便刺不進去,說道:“你既内心有愧,勝于一劍将你殺了。
”飛身而起,左足在系在排上的巨索上連點數下,已躍到岸上,幾個起落,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珂叫了聲:“爹!”走到李自成身邊,伸手欲扶。
李自成搖搖手,走到木排之側,左腳跨出,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驚叫:“爹!你……你别……”
衆人見江面更無動靜,隻道他溺水自盡,無不駭異。
過了一會,卻見李自成的頭頂從江面上探了出來,原來他竟是凝氣在江底步行,鐵禅杖十分沉重,身子便不浮起。
但見他腦袋和肩頭漸漸從江面升起,踏着江邊淺水,一步步走上了岸,拖着鐵禅杖,腳步蹒跚,慢慢遠去。
阿珂回過身來,說道:“鄭公子,我爹爹……他……他去了。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奔過去撲在鄭克爽懷中。
鄭克爽左手摟住了她,右手輕拍她背脊,安慰道:“你爹爹走了,有我呢!”一言未畢,突然間足下木材滾動。
兩人大叫:“啊喲!”摔入江中。
天地會家後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潛人江中,将縛住木排的竹索割斷,木材登時散開。
馮錫範急躍而起,看準了一根大木材,輕輕落下。
那鄉農跟着追到,呼的一刀,迎頭劈下,馮錫範揮劍格開。
兩人便在大木材上繼續厮拚,這番相鬥,比之适才在木排上過招,又難了幾倍。
木材不住在水中滾動,立足固然難穩,又無從借力。
馮錫範和那鄉農卻都站得穩穩地,刀來劍往,絲毫不緩。
圓木順着江水流下,漸漸飄到江心。
吳六奇突然叫道:“啊喲!我想起來了,這位兄弟是百勝刀王胡逸之。
他……他……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快追,劃船過去!”。
馬超興奇道:“胡逸之?那不是又有個外号叫作‘美刀王’的嗎?此人風流英俊,當年說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居然扮作了個傻裡傻氣的鄉巴佬!”
韋小寶連問:“我的老婆救起來了沒有?”
吳六奇臉有不悅之色,向他瞪了一眼,顯然是說:“百勝刀王胡逸之遭逢強敵,水面兇險,我們怎不立即上前相助?你老是記挂着女子,重色輕友,非英雄所為。
”
馬超興叫道:“快傳下令去,多派人手,務須相救那個小姑娘。
”
後梢船夫大聲叫了出去。
忽見江中兩人從水底下鑽了上來,托起濕淋淋的阿珂,叫道:“女的拿住了。
”跟着左首一人抓住鄭克爽的衣領,提将起來,叫道:“男的也拿了。
”衆人哈哈大笑。
韋小寶登時放心,笑逐顔開,說道:“咱們快去瞧那百勝刀王,瞧他跟半劍有血打得怎樣了。
”坐船于吳六奇催促之下,早就在四槳齊劃,迅速向胡馮二人相鬥的那根大木駛去,越劃越近。
溶溶月色之下,見江面上白光閃爍,二人兀自鬥得甚緊。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但馮錫範日間和風際中、玄貞道人拼了兩掌,風際中内力着實了得,當時已覺胸口氣血不暢,此刻久鬥之下,更覺右胸隐隐作痛。
在這滾動不休的大木之上,除了前進後退一步半步之外,絕無回旋餘地,百勝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險、刀刀狠,隻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個同歸于盡。
這等打法若在武藝平庸之人使來,本是使潑耍賴,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雖險實安。
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這一般淩厲無前的狠勁,馮錫範不由得心生怯意,又見一艘小船劃将過來,船頭站着數人,一瞥之下,赫然有日間在賭場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
胡逸之大喝一聲,左一刀,右兩刀,上一刀,下兩刀,連攻六刀。
馮錫範奮力抵住,百忙中仍還了兩劍,門戶守得嚴密異常。
吳六奇贊道:“好刀法!好劍法!”胡逸之又是揮刀迎面直劈。
馮錫範退了半步,身子後仰,避開了這刀,長劍晃動,擋住身前。
這時他左足已踏在大木末端,腳後跟浸在水中,便半寸也退不得了。
胡逸之再砍三刀,馮錫範還了三劍,竟分毫不退。
胡逸之大喝一聲,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