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柔不再理他,快步向前,走到司徒鶴身畔。
那王屋山四面如削,形若王者車蓋,以此得名,絕頂處稱為天壇,東有日精峰,西有月華峰。
一行人随着司徒鶴來到天壇以北的王母洞。
一路上蒼松翠柏,山景清幽。
王屋山于道書中稱“清虛小有洞天”,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相傳為黃帝會王母之處。
王屋派人衆聚居于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冬暖夏涼,勝于屋宇。
司徒伯雷的靈位設在王母洞中。
弟子将首級和身子縫上入殓。
韋小寶率領天地會衆兄弟在靈前上香緻祭,跪下磕頭,心想:“要讨好曾姑娘,須得越悲哀越好。
”裝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戲,想起在宮中數次給老婊子毆擊的慘酷、為洪教主所擒後的驚險、一再被方怡欺騙的倒黴、阿珂隻愛鄭克晙的無可奈何,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初哭時尚頗勉強,這一哭開頭,便即順理成章,越哭越是悲切,大聲道:“司徒老英雄,晚輩久聞你是一位忠臣義士,大大的英雄好漢。
當年見到你公子的劍法,更知你武功了得,隻盼能拜在你的門下,做個徒子徒孫,學幾招武功,也好在江湖上揚眉吐氣。
哪知道你老人家為奸人所害,嗚嗚……嗚嗚……真叫人傷心之極了。
”司徒鶴、曾柔等本已傷心欲絕,聽他這麼一哭,登時王母洞中哭聲震天,哀号動地。
徐天川、錢老本等本來不想哭的,也不禁為衆人悲戚所感,灑了幾滴眼淚。
韋小寶捶胸頓足,大哭不休,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勸慰,這才收淚。
他将巴朗星拉了過來,取過一柄鋼刀,交在司徒鶴手裡,說道:“司徒少俠,你殺了這奸賊,為令尊報仇。
”司徒鶴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級,放在供桌上。
王屋派弟子齊向韋小寶拜謝大恩。
本來韋小寶小小年紀,原也想不出這個收買人心的計策,那是他從《卧龍吊孝》這出戲中學來的。
周瑜給諸葛亮氣死後,諸葛亮親往柴桑口緻祭,哭拜盡哀,引得東吳諸将人人感懷。
幸好戲中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長,辭句又太古雅,韋小寶一句也記不得,否則在王屋山上依樣葫蘆的念了出來,可就立時露出狐狸尾巴了。
這麼一來,王屋派諸人自然對他感恩戴德,何況當日韋小寶将司徒鶴等擒住之後,贈銀釋放,賣過一番大大的交情。
但他是清廷貴官,何以如此,衆人始終不解。
錢老本将司徒鶴叫在一旁,說明自己一夥人乃天地會青木堂兄弟。
但韋小寶在朝廷為官,他的身份卻不能吐露,隻怕一有洩漏,壞了大事,隻含糊其辭,說他為人極有義氣,“身在曹營心在漢”,衆兄弟都當他是好朋友。
司徒鶴一聽之下,恍然大悟,更連連稱謝,其時語出至誠,比之适才心中疑慮未釋,又是不同了。
跟着談起王屋派今後出處,司徒鶴說派中新遭大喪,又逢官兵圍山,也沒想過這回事。
錢老本微露招攬之意。
天地會在江湖上威名極盛,隐為當世反清複明的領袖,王屋派向來敬慕,又是志同道合。
司徒鶴一聽大喜,便與派中耆宿及諸師兄弟商議,人人贊同。
他當即向錢老本請求加盟。
錢老本這時才對他明言,韋小寶實是青木堂的香主。
當日下午,天地會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開香堂,接納王屋派諸人入會。
衆人拜過香主,便都是韋小寶的部屬了。
他心中歡喜,飲過結盟酒後,便想開賭,和新舊兄弟大賭一場。
李力世、錢老本等連忙勸阻,說道興高采烈的賭錢,未免對剛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
韋小寶賭不成錢,有些掃興,問起王屋派的善後事宜。
李力世道:“王屋山在山西、河南兩省交界,不屬咱們青木堂管轄。
按照本會規矩,越界收兄弟入會,是不妨的,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辦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隸省居住。
”錢老本道:“鞑子皇帝差韋香主來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後不在王屋山了,韋香主就易于上報。
”司徒鶴道:“正是,小弟謹遵各位大哥吩咐。
”韋小寶道:“司徒大哥,現下我們要去揚州,給史閣部起一座忠烈祠。
這祠堂起好,大夥兒就去打吳三桂了。
”司徒鶴站起身來,大聲道:“韋香主去打吳三桂,屬下願為前鋒,率同師兄弟姊妹,跟吳三桂這惡賊拚個死活,為先父報仇雪恨。
”韋小寶喜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各位這就随我去揚州罷。
隻不過須得扮作鞑子官兵,委屈了一些。
”司徒鶴道:“為了打吳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
韋香主做得鞑子官,我們自也做得鞑子兵。
何況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嗎?”當晚衆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後,收拾下山。
會武功的男子随着韋小寶前赴揚州。
老弱婦孺則到保定府擇地安居,該處有天地會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為照應。
韋小寶對張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見大軍圍住,知道難以脫逃,經一番開導,大家一起歸降。
他已予以招安,收編為官兵。
張勇等齊向他慶賀,說道都統兵不血刃,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
韋小寶道:“這是四位将軍之功,若不是你們團團圍住,衆匪插翅難飛,他們也決計不肯投降。
待兄弟申報朝廷,各有升賞。
”四将大喜,知道兵部尚書明珠對他竭力奉承,隻要是韋都統奏報的功勞,兵部一定從優叙議。
韋小寶初時擔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婦孺,前赴保定府安居,如指定要她同去揚州,可有些說不出口。
待見她換上男裝,與司徒鶴等同行,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一路之上,他總想尋個機會,跟她親熱一番。
可是曾柔和衆位師兄寸步不離,見到了他,隻腼腼腆腆的微笑不語。
韋小寶想要和她說句親熱話兒,始終不得其便,不由得心癢難搔。
倘若他隻是清軍主帥,早就假公濟私,調這小親兵入營侍候,但身為天地會香主,調戲會中婦女乃是厲禁,衆兄弟面上也不好看,隻有幹咽饞涎,等候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