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一位先生,穿了一件銀線繡花的短禮服,前額秃了,後腦有一撮頭發,臉色灰白,看起來很和善。
他的兩隻眼睛很大,眼皮很厚,半開半閉地打量了一眼在場的群衆,同時仰起他的尖鼻子,使癟下去的嘴巴露出微笑來。
他認出了佩绶帶的鎮長,就對他解釋,說州長不能來了。
他本人是州議員;接着,他又表示了歉意。
杜瓦施回答了幾句恭維話,州議員表示不敢當;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站着,前額幾乎碰到前額,四周圍着評判委員、鄉鎮議員、知名人士、國民自衛隊和群衆。
州議員先生把黑色的小三角罷放在胸前,一再還禮,而杜瓦施也把腰彎得像一張弓,一面微笑着,結結巴巴地搜索枯腸,要表明他對王室的忠心,對貴賓光臨榮鎮的感激。
客店的小夥計伊波利特走過來,接過了馬車夫手裡的缰繩,雖然他跛了一隻腳,還是把馬牽到金獅客店的門廊下.那裡有很多鄉下人擠在一起看馬車。
于是擊鼓鳴炮。
先生們一個接着一個走上了主席台,坐上杜瓦施夫人借給大會的紅色粗絨扶手椅。
大人先生的模樣都差不多。
他們臉上的皮膚松馳,給太陽曬得有點黑了,看起來像甜蘋果酒的顔色,他們蓬松的連鬓胡子顯露在硬領外面,領子上系了白領帶,還結了一個玫瑰領花,他們的背心都是絲絨的,都有個圓翻領,他們的表帶末端都挂了一個橢圓形的紅玉印章;他們都把手放在大腿上,兩腿小心地分開,褲裆的料子沒有褪色,磨得比靴皮還亮。
有身分地位的女士們坐在後面,在柱廊裡,在圓柱子中間,而普通老百姓就站在對面,或者坐在椅子上。
的确,勒斯蒂布杜瓦把原先搬到草地上的椅子又都搬到這裡來了,他甚至還一刻不停地跑到教堂裡去找椅子,由于他這樣來回做買賣,造成了變通堵塞,要想走到主席台的小梯子前,也都很困難了。
“我認為,”勒合先生碰到回座位去的藥劑師,就搭話說,“我們應該豎兩根威尼斯旗杆,挂上一些莊嚴肅穆、富麗堂皇的東西,就像時新的服飾用品一樣,那才好看呢!”
“的确,”奧默答道。
“但是,你有什麼辦法呢!這是鎮長一手包辦的呀!他的口味不高,可憐的杜瓦施,他根本就沒有什麼藝術的天分。
”
這時,羅多夫帶着包法利夫人上了鎮公所的二樓,走進了“會議廳”,裡面沒有人,他就說:“在這裡瞧熱鬧舒服多了,”他在擺着國王半身像的橢圓桌邊搬了三個凳子,放在一個窗前,于是他們并肩坐着。
主席台上正在互相推讓,不斷地交頭接耳,低聲商量。
最後,州議員先生站了起來,這時大家才知道他姓略萬,于是你一言,我一語,這個姓氏就在群衆中傳開了。
他核對了一下幾頁講稿,眼睛湊在紙上,開口講道:
“諸位先生,首先,在談到今天盛會的主題之前,請允許我表達一下我們大家共有的感情。
我說,我要公正地評價我們的最高行政當局,政府,君主,諸位先生,我是說我們至高無上、無比愛戴的國王,無論我們國家的繁榮,或是個人事業的興隆,國王無不關心,并且堅定明智,駕禦國家這輛大車,經過千難萬險,驚濤駭浪,無論是平時或是戰時,都能振興工業,商業,農業,藝術。
”
“我看.”羅多夫說,“我該靠後一點坐。
”
“為什麼?”艾瑪問道。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州議員的聲音提得特别高。
他激動地講道:
“諸位先生,内戰血染廣場,工商業主夜半被警鐘驚醒,标語口号颠覆國家的基礎,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這是因為,”羅多夫接着說,“下面的人看得見我;這樣一來,我要花半個月來道歉還怕不夠呢!你要曉得,像我這樣名聲不好的人……”
“哎呀!你怎麼糟踏自己!”艾瑪說。
“不,不,我的名聲是糟透了,我說的是真話。
”
“但是,諸位先生,”州議員接着說,“如果我們不去回想這些黑暗的情景,而把我們的目光轉移到我們美麗祖國的現實情況上來,我們又會看見什麼呢?到處的商業和藝術都是一片繁榮,到處的新交通路線,就像國家機體内的新動脈一樣,建立了新的聯系;我們巨大的生産中心又恢複了活動;宗教更加鞏固,向所有的心靈微笑;我們的港口貨源不斷,我們的信心得到恢複,法蘭西總算松了一口氣!……”
“其實,”羅多夫補充說,“從社會的觀點看來,他們也許有理。
”
“怎麼有理?”她問。
“什麼!”他說,“難道你不知道,有些人的靈魂不斷受到折磨?他們有時需要理想,有時需要行動,有時需要最純潔的熱情,有時卻需要最瘋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