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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部 在斯万家那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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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花的色*調嗎?象石竹,象繡球。

    隻有在英吉利海峽,在諾曼第和布列塔尼之間的海邊,才能看到天空出現比這更富麗的花團錦簇般的雲霞。

    那裡,在巴爾貝克附近,離那一大片蠻荒之地不遠的地方,有個風物秀麗的小海灣;那裡熔金般的落日,奧吉谷地的夕陽,我倒并不在乎,因為它們并無多大特色*也并無多大意趣;但黃昏時分在那片濕潤的空氣中,幾秒鐘之内天邊就綻出一束束藍的、粉的花朵,卻美得無法比拟,而且往往要過好幾個小時才會凋謝。

    有幾朵雲彩雖然不久就零落了,但它們的花瓣,鵝黃|色*的、桃紅色*的,灑得滿天皆是,更是蔚為壯觀。

    在那個人稱銀河灣的小海灣裡,金黃色*的沙灘仿佛比仙女星座裡的金發仙女更情意綿綿,它們依偎着附近海邊嶙峋的峭壁,貼着那一溜以海難著稱的兇險的石岸,每年冬天有多少條頂風破浪的船隻在那裡觸礁啊!巴爾貝克!我們的地球上最古老的地質架,名副其實的地表硬殼,大海由此浩淼,土地至此而盡。

    阿納托爾·法朗士,我們的小朋友或許讀過這位迷人作家的作品吧?他曾經非常精采地把那個鬼地方描繪得終年煙霧茫茫,跟史詩《奧德賽紀》裡奚美良人①居住的地方一樣。

    如今在巴爾貝克那片古老而迷人的土地上,已經層層疊疊地蓋出了一批旅館,但并沒有破壞那裡的景觀,僅幾步之遙便能置身于原始風味的壯麗景色*之中,豈不美哉!” ①公元前七世紀居住在小亞細亞的古老部落。

    
“是啊!您在巴爾貝克有熟人嗎?”我的父親問道,”這小家夥正好要跟他的外祖母,也許還有内人一起到那裡去住上兩個月呢。

    ” 勒格朗丹望着我的父親,忽然出其不意聽到這句問話,他來不及把眼睛從我的父親的臉上移開,隻好索性*緊緊地盯着,嘴角泛起無可奈何的微笑。

    他望着我的父親的眼睛,那表情既友好又坦誠;他倒不怕正視對方,仿佛對方的面孔已經變得透明,甚至使他看到了面孔後面掠過的一朵顔色*豔麗的雲彩,來為他提供心不在焉的借口,好有理由為自己申辯:當别人問他在巴爾貝克有無熟人的時候,他仿佛正心不在焉想别的事,以至沒有聽到問話。

    通常,他這樣的眼光會引起對方發問:”您在想什麼?”可是我的父親有點惱火,偏要狠心地盤問到底: “您那麼熟悉巴爾貝克,您在那裡有熟人嗎?” 勒格朗丹的微笑的目光作了最後的絕望的努力,達到柔和、迷人、坦誠和走神的極緻。

    但他一定想到自己非作出回答不可了,便說: “我哪兒都有朋友,隻要那地方有幾叢受傷的樹,雖被斫傷卻不倒下,彼此相依在一起,以悲壯的毅力齊聲向并不憐恤它們的無情的蒼天哀告。

    ”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父親象受傷的樹一樣頑強,象蒼天一樣無情地打斷他的話說,”我是為了嶽母一旦有事,不要感到舉目無親,所以才問您,您在那兒有沒有熟人?” “那兒,跟哪兒都一樣,我誰都認識,又誰都不認識,”勒格朗丹不肯就此服輸,答道,”那地方我很熟悉,人卻所識無幾。

    但是那裡的景物本身同人差不多,同那些難能可貴、心靈纖細、遇到實際生活容易消沉的人一樣。

    有時候,您會在懸崖上遇到一幢古堡,它悄立在路旁迎着紅暈未消的晚霞,掂量自己的凄涼,那時金色*的月亮已經升起,歸航的船隻撥開色*彩斑讕的水面,把黃昏的火焰捧上桅尖,以黃昏的顔色*染遍招展的旌旗;有時候,您能見到一幢普通的孤舍,模樣多少有點醜陋,顯得猥猥瑣瑣,但很有一點詩情畫意,其中蘊蓄着誰都看不透的某種秘密,既有無窮的幸福,也有不盡的失望。

    ”他接着又象馬基雅維裡①那樣頗有心計地補充說道:”那是個不實際的地方,是個純屬幻想的地方,讓一個孩子去領略那裡的風光很不妥當。

    我們這位小朋友已經具有感傷的傾向,他的心靈天生善于領會這類情調,我若為他選擇一個散心的地方,決不會介紹他去那兒。

    那裡充滿情綿綿互訴衷腸、恨悠悠枉自惆怅的氣氛,對我這樣早已看破紅塵的老朽來說可能還算适宜,對于氣質尚未成型的孩子來說總是不健康的。

    相信我的話,”他着重地強調說,”那個海灣的水有一半已經是布列塔尼省流來的了。

    對于我這樣心髒并非沒有毛病的人來說,反正是那麼回事兒,據說,那裡的海水還有些鎮靜作用呢。

    不過有人還說未必。

    至于你這樣的年紀,小家夥。

    醫生是禁用那裡的海水的。

    再見,各位芳鄰,”他這麼補了一句,便象往常那樣有意逃避似地突然離開我們;才走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向我們伸出醫學權威的手指,把他的診斷作了如下的概括:”五十歲以前,不要去巴爾貝克,五十歲以後還得視心髒狀況而定,”他大聲向我們宣告。

     ①馬基雅維裡(1469-1572):意大利政治家,外交家,作家,傳世的《君主論》被認為是他的代表作。

    他主張政治不受任何道德的束縛,為達到目的可不擇手段。

    
我的父親後來遇到他時又老話重提,還用盤問折磨他,但照樣白費工夫。

    勒格朗丹跟那種善于僞造古籍的騙子一樣,自有一套本領和廣博的學問,他隻需使用其中的百分之一,便足以穩當地賺進一大筆錢,過上相當體面的日子。

    如果我們沒完沒了地盤問下去,他或許最終會胡扯一通景觀倫理學或者下諾曼第天文地理學,但決不會向我們供認他姐姐的住地離巴爾貝克僅兩公裡,更不會義不容辭地為我們寫封介紹信。

    倘若他有絕對的把握相信我們不會利用這類介紹信,他倒大可不必那樣提心吊膽。

    按理說,根據平時的接觸,他應該對我的外祖母的性*格有所了解:我們怎麼會利用這類介紹信呢? 但他甯可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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