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欣賞她的美貌,好極了!我不能不從命,我一定領她去。
”斯萬的眼睛有點近視,他在家裡工作時不得不戴眼鏡,出外參加社交活動時就戴單片眼鏡,這樣可以多保留一點本來面目。
當她第一次看到他戴單片眼鏡的時候,她不禁喜形于色*:”男人戴了這個,真是沒得說的,太帥了!你這麼一戴,多漂亮!真是十足地道的紳士。
就差一個稱号了!”說的時候不免有點遺憾之情。
他也喜歡奧黛特講這樣的話,就好比如果他被一個布列塔尼女子愛上的話,他也是樂于看見她戴上當地那種特殊的頭飾,樂于聽她說她信鬼的。
斯萬也跟許多人一樣,他們對藝術的愛好的發展是與肉欲無關的,直到那時為止,在他對兩者的滿足之間一直存在着奇怪的不協調現象;他在越來越粗俗的女人陪伴下享受越來越精細的藝術作品的魅力,帶上一個小女仆到包廂裡看他想看的頹廢戲劇的演出或者去看印象派畫展,心裡還深信如果帶去的是一個有教養的女子,她也未必多懂一些,然而不會象小女仆那樣老老實實地不妄加評論。
不過自從他愛上奧黛特以後,跟她抱有同感,努力使兩人一條心,這對他說就成了一種甜蜜的事業,因此他竭力喜歡她所愛的東西,把不僅模仿她的習慣而且接受她的觀點看成是一種樂趣,更因為她的這些習慣和觀點并不是她聰明才智的産物,而僅僅起着使他想起她的愛情這麼一種作用,所以他的這種樂趣也就更加強烈。
他之所以再次去看《塞爾施·巴尼娜》②的演出,找機會去聽奧利維埃·梅特拉③指揮樂隊,都是出之于對接受奧黛特的一切觀點的樂趣,出之于得以同意她的一切愛好的感覺。
她所愛好的作品和地方具有使他跟她更接近的魅力,跟那些更美的但是和她聯系不起來的作品和地方所固有的魅力比起來,在他眼裡顯得更加神秘。
此外,年輕時搞學問的信念已經越來越淡漠,飽經滄桑的人的懷疑主義不知不覺地也滲入了這樣的信念,他心想(由于經常這麼想甚至還說),我們所愛好的對象本身并沒有什麼絕對的價值,一切都依時代、階級而異,都是一時的風尚,最庸俗的風尚也不比被認為是最高貴的風尚價值小些。
奧黛特對能否弄到美術展覽會剪彩典禮的請帖那份重視,本身并不比他當年跟威爾士親王同桌吃飯感到的樂趣更可笑;同樣,他也并不覺得她對蒙特卡洛或裡基山④的贊賞就比他自己對荷蘭(在她想象中是醜陋的)和對凡爾賽(她認為是凄涼的)的愛好來得沒有道理。
因此他就不到後兩個地方去。
心想這是為了同她抱有同感,隻愛她所愛的地方。
①法國作曲家維克多.馬塞(1822-1884)的作品。
②《塞爾施·巴尼娜》,是根據喬治·奧内同名小說所編的劇本。
③奧利維埃·梅特拉(1830-1889)是奧黛特所喜愛的《玫瑰圓舞曲》的作者。
④蒙特卡洛是摩納哥大公國的一個城市,以其賭場而知名。
裡基山在瑞士,海拔1800米,景色*優美。
他喜歡奧黛特周圍的一切,喜歡能以看到她,跟她談話的一切場合,因此也喜歡維爾迪蘭家的那個社交團體。
跟他們在一起的一切遊樂活動–聚餐、音樂、遊戲、化裝宵夜、郊遊、戲劇,甚至是難得為那些”讨厭家夥”舉辦的”盛大晚會”當中,總有奧黛特在場,總能看到奧黛特,總能跟奧黛特談話,而維爾迪蘭夫婦在邀請斯萬參加時又把這些看成是對他的無法估量的恩典,這就使得斯萬在這”小核心”裡比在任何地方都更感到惬意,竭力為核心裡的人擺出一些好處,心想他這輩子都會有興趣參加這個社交圈子的活動的。
然而他從來不敢想象(怕常想就會對他的預料産生懷疑)他會永遠愛奧黛特,不過,假如他一直同維爾迪蘭家交往(這種設想,從原則上來說,跟他的理智的抵觸要少些),那麼他在将來總是可以繼續每晚都看到奧黛特的;這也許并不等于永遠愛她,但就目前來說,當他還愛她的時候,他所求的也就是不至于有朝一日看不到她罷了。
他心想:”多可愛的環境啊!這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這裡的人比上流社會中的人更聰明,更愛藝術!維爾迪蘭夫人雖然有些誇大其詞,未免可笑,卻又是對繪畫和音樂懷有何等真誠的愛好,對美術和音樂作品是何等熱愛,又是何等樂于取悅于藝術家啊!她對上流社會的人士的觀感固然不很對頭,然而上流社會的人士對藝術界的看法又何嘗正确?可能我不太想在跟他們的談話當中增長多少才智,雖說戈達爾總愛來一些愚蠢的文字遊戲,我卻非常樂于跟他交談。
至于那位畫家,當他想一鳴驚人的時候表現出的那種矯揉造作勁兒固然有點讨厭,卻是我所認識的最有頭腦的人之一。
再說,在這裡人人都感到自由自在,可以無拘無束,用不着裝模作樣而做他不願做的事情。
在這客廳裡,人們的心情每天都是何等愉快啊!除了少數例外情況,我一定不到别的什麼地方去了。
我将在這裡慢慢培養我的習慣,度過我的一生。
”
他以為維爾迪蘭夫婦固有的品質其實隻是他出于對奧黛特的愛而在他們家中體會到的種種樂趣在他們身上的反映,所以當這種種樂趣越來越增長時,那些品質也就變得越來越當真、越深刻、越重要了,由于維爾迪蘭夫人不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