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之間,亦常聽人說起天地會反清的種種俠義事迹。
當年清兵攻入揚州之時,大肆屠殺,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所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實是慘不堪言。
揚州城中幾乎沒一家人家無人在這塲大屠殺中遭難。
其時離「揚州十日」的慘事不過二十幾年,韋小寶從小便聽人不斷說起清軍的惡行,又聽人說史閣部如何抗敵殉難,某人又如何和敵兵同歸於盡。
這時親眼見到這一大群以殺鞑子為己任的英雄豪傑,不由得大為興奮,一時竟忘了自己是鞑子朝廷中「小太監」的身份。
那高瘦老者待人聲稍靜,續道:「咱青木堂這兩年中,時時刻刻記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人人瀝血為誓,定要殺了鳌拜這厮,用他的狗頭來祭尹大哥。
尹香主當時慷慨就義,高風俠骨,江湖上人人欽仰,今日他在天之靈,見到了鳌拜這個狗頭,一定會仰天大笑。
」
衆人又都說道:「正是,正是!」人叢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兩年前大夥立誓,倘若殺不得鳌拜,青木堂就此散夥,我青木堂中每一個人都是狗熊灰孫子,再也沒臉面在江湖上行走。
今日終於雪了這塲奇恥大辱。
我姓裴的這兩年來飯也吃不飽、覺也睡不好,日思夜想,就是打算怎生給尹香主報仇,為青木堂雪恥,大夥兒終於心願得償?哈哈,哈哈!」許多人跟着他都狂笑起來。
又一人道:「好,我青木堂重振雄風,大黟揚眉吐氣,重新拾起頭來做人。
這兩年來青木堂上下,個個都似無主孤魂一般,在天地會中聚會,别堂的兄弟隻消瞧我一眼,冷笑一聲,我就慚愧無地自容。
隻想地上有洞鑽了下去,對會中的大事小事,不敢插嘴說一句話。
自今而後,那可是大不相同了。
」另一人道:「對,對,褚大哥說得對,咱們乘此機會,一鼓作氣,轟轟烈烈的再幹他幾件大事出來。
鳌拜這惡賊号稱『滿州第一勇士』,今日死在咱們手下,那些滿洲第二勇士、第三勇士、第四勇士,那是個個怕得要死了!」
衆人一聽,又都轟然大笑起來。
韋小寶心想:「你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倒像是小孩兒一般。
」人叢中忽然有個冷冷的聲音說:「是我們青木堂殺了鳌拜麽?「
衆人一聽此言,立時靜了下來。
大廳中聚着二百來人,片刻之間鴉雀無聲。
人人都知鳌拜是清宮中一個小太監殺的,青木堂的幾個首腦都曾親眼目賭,這可是難以抹煞、無法隐瞞之事。
過了良久,一人說道:「殺死鳌拜的,雖是另有其人。
但那也是咱們青木堂攻入了康王府之後,那人乘着混亂,才将鳌拜殺死。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原來如此。
」
那聲音粗壯之人大聲道:「祁老三,你說這話是甚麽意思?」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語:「我又有甚麽意思了?沒有意思,一點也沒有意思!隻不過别堂中兄弟若是說道:『這番青木堂可真威風啦?但不知手刃鳌拜的,卻是貴堂甲那一位兄弟?』這一句話問出來了,隻怕有些兒難以對答。
大夥兒自吹自擋,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未免…未免有點…嘿嘿,大夥兒肚裏明白!」衆人盡皆默然。
大家都覺他說話刺耳,聽着極不受用。
但他這番話卻确是實情,難以辯駁。
那高瘦老者道:「這個清宮中的小太監陰錯陽差,将鳌拜殺了,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靈暗中佑護,假手於一個小孩兒,除此大奸。
大家都是鐵铮铮的男子漢,也不能抹着良心說謊。
」衆人本來興高采烈,一想到殺死鳌拜的并非青木堂的兄弟,登時都感大為掃興。
那高瘦老者道:「這兩年來,本堂無主,大黟兒推兄弟暫代執掌香主的職司。
現下尹香主的大仇已報,兄弟将銅牌交在尹香主靈前,請衆兄弟另選賢能。
」說着在靈座前跪倒。
雙手拿着銅牌,拜了幾拜,站起身來。
将銅牌放在靈位之前。
一人說道:「李大哥,這兩年之中,你将會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這香主之位,除了你之外,又有誰配當?你也不用客氣啦,乘早将銅牌收起來吧!」衆人默然半晌,另一人道:「這香主之職,可并不是憑着咱們自己的意思,要誰來當就由誰當。
那是天地會總舵委派下來的。
」先一人道:「規矩雖是如此,但曆來慣例,每一堂商定之後報了上去,上頭從來不加駁回,所謂委派,也不過是一番例行公事而巳。
」另一人道:「據兄弟聽知,各堂的新香主,向來都由舊香主推薦。
舊香主或者年老,或者有病,又或是臨終之時留下遺言,從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那可從無自行推選的規矩。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為鳌拜所害,那有什麽遺言留下,賈老六,這事你又不是不知,何以在這裏挑眼了?我明白你的用意,你反對李大哥當本堂香主,乃是心懷不軌,另有圖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