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父的事,咱們不忙查究。
你……還是仔細想想,有什麼法子,能治你身上中的毒。
』丁典搖頭道:『我說過叫你别打岔,你就靜靜的聽着。
『八年多之前的九月上旬,我正在漢口,向藥材店出賣一些從關外帶來的老山人參。
藥材店主人倒是個風雅之人,做完了生意,邀我去看漢口出名的菊花會。
這菊花會中名貴的品種倒真不少,哪,黃色的有都勝、金芍藥、黃鶴翎、報君知、禦袍黃、金孔雀、側金盞、莺羽黃。
白色的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寶相、玉玲珑、一團雪、貂蟬拜月、太液蓮。
紫色的有碧江霞、雙飛燕、翦霞绡、紫玉蓮、紫霞杯、瑪瑙盤、紫羅傘。
紅色的有美人紅、海雲紅、醉貴妃、繡芙蓉、胭脂香、錦荔枝、鶴頂紅。
淡紅色的有佛見笑、紅粉團、桃花菊、西施粉、勝绯桃、玉樓春……』
他将各種各樣菊花品種的名字一一說将而出,随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是熟習。
狄雲初時覺得有些詫異,但随即想起,這丁大哥是個愛花之人,那位淩小姐的窗檻上鮮花不斷,兩人想來均是莳花的高手。
丁典說到這些花名時,嘴角邊帶着微笑,神色甚是柔和,輕輕的道:『我一面看,一面贊賞,說出這些菊花的名稱,品評優劣。
當我觀賞完畢,将出花園時,說道:‘這菊花會也算是十分難得了,就可惜沒綠菊花。
’』
『忽聽得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在我背後說道:‘小姐,這人倒知道綠菊花。
我們家裡的‘春水碧波’、‘綠玉如意’,平常人哪裡輕易見得?』我回過頭來,隻見一個清秀絕俗的少女正在觀賞菊花,穿一身嫩黃衫子,當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雅緻清麗的姑娘。
她身旁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鬟。
那位小姐見我注視她,臉上登時紅了,低聲道:‘對不起,先生别見怪,小丫頭随口亂說。
’我霎時間呆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眼望她出了園子,仍是怔怔的不會說話。
那藥店主人道:‘這一位是武昌淩翰林家的小姐,咱們武漢出名的美人。
她家裡的花卉,那是了不起的。
’』
『我出了園子,和藥店主人分了手,回到客店,心中除了那位淩小姐之外,再沒半分别的念頭。
到得午後,我便過江到了武昌,問明途徑,到淩翰林府上去。
就此進去拜訪,那是太也冒昧,我在府門外踱來踱去,隻見門外有幾個孩童在玩耍。
我心裡七上八下,又是歡喜,又是害怕,又罵自己該死。
我那時年紀已不算小了,可是就像初堕情網的小夥子一般,變成了個沒頭蒼蠅。
』
丁典說到如何在菊花會中遇到淩翰林的小姐,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光采,眼中神光湛湛,顯得甚是興奮。
狄雲心中卻莫名其妙的感到害怕,擔心他突然會體力不支,說道:『丁大哥,你還是安安靜靜的歇一會。
我去找個大夫來給你瞧瞧,未必就真的沒法子治。
』說着便站起身來。
丁典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說道:『我這副模樣出去找大夫,那不是自尋死路麼?』他頓了一頓,歎了口氣,道:『狄兄弟,那日你聽到師妹嫁了别人,你氣得自己上吊。
你師妹待你無情無義,你實在不值得為她尋死。
』狄雲點頭道:『不差,這些年來,我早已想穿啦。
』丁典道:『倘若你師妹對你一往情深,終于是為你而死,那麼,你也該為她死了。
』狄雲突然省悟,道:『那位淩小姐,是為你死的?』丁典道:『不錯。
她為我死了,現下我也就要為她而死啦。
這時候我心裡很快活。
她對我情深義重,我……我也待她不錯。
狄賢弟,别說我中毒無藥可治,就是醫治得好,我也不治。
』
蓦然之間,狄雲心中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傷心,主要當然是痛惜良友的将逝,可是在内心深處,似乎反而羨慕他的幸福,因為在這世界上,有一個女子是真心誠意的愛他,甘願為他而死,而他,也是同樣深摯的報答了這番恩情。
可是自己呢?自己呢?
丁典輕輕握住他的手,又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之中,說道:『我到了武昌,到了淩翰林的府門外,那是朱紅的大門,門上的大銅釘閃閃發亮,我是一個江湖武人,怎麼能貿然闖進門去?我在門外踱來踱去的走了三四個時辰,一直踱到黃昏,肚裡也不知饑餓,可自己也不知道,我心中到底是在盼望些什麼。
『天快黑了,我還是沒想到要離開,忽然間,旁邊小門中走出了一個女子出來,輕輕走到我身邊,悄悄的道:‘傻瓜,你在這裡還不走?小姐請你回家去吧!’我一看,正是淩小姐身邊的那個丫頭。
我心中怦怦亂跳,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說什麼?’『她笑嘻嘻的道:‘小姐和我賭了一個東道,賭你什麼時候才走。
我已赢了兩個銀指環啦,你還不走?’我又驚又喜,道:‘我在這裡,小姐早知道了麼?’那丫鬟笑道:‘我出來瞧了你好幾次,你始終沒有見我,靈魂兒也不見了,是不是?’她笑了笑,轉身便走。
我忙道:‘姊姊!’她說:‘怎麼?你想什麼?’我道:‘聽姊姊說,府上有幾本名種的綠菊花,我很想瞧瞧。
’她點點頭,伸手指着後園的一角紅樓,道:‘我去求求小姐,要是她答應了,就會把花放在那紅樓的窗檻上。
’』
『那天晚上,我在淩府外的石闆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狄賢弟,我好福氣,兩盆淡綠的菊花當真是出現在那窗檻之上。
我知道一盆叫作‘春水碧波’,一盆叫作‘碧玉如意’,可是我心中想着的,隻是放這兩盆花的人。
在那簾子後面,有一張天下最美的臉,悄悄的露出一半,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間滿臉紅暈,隐到了簾子之後,從此不再出現。
狄賢弟,你丁大哥相貌醜陋,非富非貴,如何敢盼望得佳人垂青?隻是從此之後,每天早晨,我總是到淩府的後園之外,向小姐的窗檻瞧上半天。
淩小姐倒也記着我,每天總是換一盆鮮花,放在窗檻之上。
『這樣子的九個多月,不論大風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賞花。
淩小姐總是風雨不改的給我換一盆鮮花。
她每天隻看我一眼,決不看第二次,每看了這一眼,總是滿臉紅暈的隐到了簾子之後。
我隻要每天這樣見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臉上的紅暈,那就永遠的心滿意足了。
她從來沒跟我說話,我也從不敢開口說一句。
以我的武功來說,輕輕一縱,便可躍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