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白,乖老白,人家殺死了你,我……我可救你不活了。
”
範蠡吩咐衛士道:“把老白的兩爿身子縫了起來,去埋在姑娘屋子的旁邊。
”
阿青站起身來,面頰上有兩滴淚珠,眼中卻透出喜悅的光芒,說道:“範蠡,你……你不許他們把老白吃了?”範蠡道:“自然不許。
那是你的好老白,乖老白,誰都不許吃。
”阿青歎了口氣,道:“你真好。
我最恨人家拿我的羊兒去宰來吃了,不過媽說,羊兒不賣給人家,我們就沒錢買米。
”範蠡道:
“打從今兒起,我時時叫人送米送布給你媽,你養的羊兒,一隻也不用賣。
”阿青大喜,一把抱住範蠡,叫道:“你真是個好人。
”
衆衛士見她天真爛漫,既直呼範蠡之名,又當街抱住了他,無不好笑,都轉過了頭,不敢笑出聲來。
範蠡挽住了她的手,似乎生怕這是個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轉身便不見了,在十幾頭山羊的咩咩聲中,和她并肩緩步,同回府中。
阿青趕着羊走進範蠡的大夫第,驚道:“你這屋子真大,一個人住得了嗎?”範蠡微微一笑,說道:“我正嫌屋子太大,回頭請你媽和你一起來住好不好?你家裡還有什麼人?”阿青道:“就是我媽和我兩個人,不知道我媽肯不肯來。
我媽叫我别跟男人多說話。
不過你是好人,不會害我們的。
”
範蠡要阿青将羊群趕入花園之中,命婢仆取出糕餅點心,在花園的涼亭中殷勤款待。
衆仆役見羊群将花園中的牡丹、芍藥、芝蘭、玫瑰種種名花異卉大口咬嚼,而範蠡卻笑吟吟的瞧着,無不駭異。
阿青喝茶吃餅,很是高興。
範蠡跟她閑談半天,覺她言語幼稚,于世務全然不懂,終于問道:“阿青姑娘,教你劍術的那位師父是誰?”
阿青睜着一雙明澈的大眼,道:“什麼劍術?我沒有師父啊。
”範蠡道:“你用一根竹棒戳瞎了八個壞人的眼睛,這本事就是劍術了,那是誰教你的?”阿青搖頭道:“沒有人教我,我自己會的。
”範蠡見她神情坦率,實無絲毫作僞之态,心下暗異:“難道當真是天降異人?”說道:“你從小就會玩這竹棒?”
阿青道:“本來是不會的,我十三歲那年,白公公來騎羊兒玩,我不許他騎,用竹棒趕他。
他也拿了根竹棒來打我,我就和他對打。
起初他總是打到我,我打不着他。
我們天天這樣打着玩,近來我總是打到他,戳得他很痛,他可戳我不到。
他也不大來跟我玩了。
”
範蠡又驚又喜,道:“白公公住在哪裡?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阿青道:“他住在山裡,找他不到的。
隻有他來找我,我從來沒去找過他。
”範蠡道:“我想見見他,有沒有法子?”
阿青沉吟道:“嗯,你跟我一起去牧羊,咱們到山邊等他。
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
”歎了口氣道:“近來好久沒見到他啦!”
範蠡心想:“為了越國和夷光,跟她去牧羊卻又怎地?”便道:“好啊,我就陪你去牧羊,等那位白公公。
”尋思:“這阿青姑娘的劍術,自然是那位山中老人白公公所教的了。
料想白公公見她年幼天真,便裝作用竹棒跟她鬧着玩。
他能令一個鄉下姑娘學到如此神妙的劍術,請他去教練越國武士,破吳必矣!”
請阿青在府中吃了飯後,便跟随她同到郊外的山裡去牧羊。
他手下部屬不明其理,均感駭怪。
一連數日,範蠡手執竹棒,和阿青在山野間牧羊唱歌,等候白公公到來。
第五日上,文種來到範府拜訪,見範府掾吏面有憂色,問道:“範大夫多日不見,大王頗為挂念,命我前來探望,莫非範大夫身子不适麼?”那掾吏道:“回禀文大夫:範大夫身子并無不适,隻是……隻是……”文種道:“隻是怎樣?”那掾吏道:“文大夫是範大夫的好友,我們下吏不敢說的話,文大夫不妨去勸勸他。
”文種更是奇怪,問道:“範大夫有什麼事?”
那掾吏道:“範大夫迷上了那個……那個會使竹棒的鄉下姑娘,每天一早便陪着她去牧羊,不許衛士們跟随保護,直到天黑才回來。
小吏有公務請示,也不敢前去打擾。
”
文種哈哈大笑,心想:“範賢弟在楚國之時,楚人都叫他範瘋子。
他行事與衆不同,原非俗人所能明白。
”
這時範蠡正坐在山坡草地上,講述楚國湘妃和山鬼的故事。
阿青坐在他身畔凝神傾聽,一雙明亮的眼睛,目不轉瞬的瞧着他,忽然問道:“那湘妃真是這樣好看麼?”
範蠡輕輕說道:“她的眼睛比這溪水還要明亮,還要清澈……”阿青道:“她眼睛裡有魚遊麼?”範蠡道:“她的皮膚比天上的白雲還要柔和,還要溫軟……”阿青道:“難道也有小鳥在雲裡飛嗎?”範蠡道:“她的嘴唇比這朵小紅花的花瓣還要嬌嫩,還要鮮豔,她的嘴唇濕濕的,比這花瓣上的露水還要晶瑩。
湘妃站在水邊,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裡,江邊的鮮花羞慚得都枯萎了,魚兒不敢在江裡遊,生怕弄亂了她美麗的倒影。
她白雪一般的手伸到湘江裡,柔和得好像要溶在水裡一樣……”
阿青道:“範蠡,你見過她的是不是?為甚麼說得這樣仔細?”
範蠡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見過她的,我瞧得非常非常仔細。
”
他說的是西施,不是湘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