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又叫:“下一招是‘臭蛇取水’!”黃蓉知道必是“青龍取水”,這一招是伸拳前攻,後心露出空隙,洪七公語聲甫歇,她已繞到梁子翁身後。
梁子翁一招使出,果然是“青龍取水”,但給黃蓉先得形勢,反客為主,直攻他後心,若不是他武功深湛,危中變招,離地尺餘地平飛出去,後心已然中拳。
他腳尖點地站起,驚怒交集,向着窗口喝道:“何方高人,怎不露面?”窗内卻寂然無聲,心中詫異之極:“怎麼此人竟能料到我的拳路?”
黃蓉既有大高手在後撐腰,有恃無恐,反而攻了上去。
梁子翁連施殺手,黃蓉情勢又危。
洪七公叫道:“别怕,他要‘爛屁股猴子上樹’!”黃蓉噗哧一笑,雙拳高舉,猛擊下來。
梁子翁這招“靈猿上樹”隻使了一半,本待高躍之後淩空下擊,但給黃蓉制了機先,眼見敵拳當頭而落,若繼續上躍,豈非自行将腦門湊到她拳頭上去?隻得立時變招。
臨敵之際,自己招術全讓對方先行識破,本來不用三招兩式,便有性命之憂,幸而他武功比黃蓉高出甚多,危急時能設法解救,才沒受傷。
再拆數招,托地跳出圈子,叫道:“老兄再不露面,莫怪我對這女娃娃無情了。
”拳法陡變,猶如驟風暴雨般擊出,上招未完,下招已至,黃蓉固是無法抵禦,洪七公也已來不及先行叫破。
郭靖見黃蓉拳法錯亂,東閃西躲,當下搶步上前,發出“亢龍有悔”,向梁子翁打去。
梁子翁右足點地,向後飛出。
黃蓉道:“靖哥哥,再給他三下。
”說着轉身入店。
郭靖擺好勢子,隻等梁子翁攻近身來,不理他是何招術,總是半途中給他一招“亢龍有悔”。
梁子翁又好氣,又好笑,暗罵:“這傻小子來來去去就是這麼一招。
”但盡管傻小子隻會這麼一招,說什麼也多不了一招,老怪物就也奈何他不得。
兩人相隔丈餘,一時互相僵住。
梁子翁罵道:“傻小子,小心着!”忽地縱身撲上。
郭靖依樣葫蘆,發掌推出。
不料梁子翁半空扭身,右手一揚,三枚子午透骨釘突分上中下三路打來。
郭靖急忙閃避,梁子翁已乘勢搶上,手勢如電,已扭住他後頸。
郭靖大駭,回肘向他胸口撞去,不料手肘所着處一團綿軟,猶如撞入了棉花堆裡。
梁子翁正要猛下殺手,隻聽得黃蓉大聲呼叱:“老怪,你瞧這是什麼?”梁子翁知她狡狯,右手拿住了郭靖“肩井穴”,令他動彈不得,這才轉頭,隻見她手裡拿着一根碧綠猶如翡翠般的竹棒,緩步上來。
梁子翁心頭大震,說道:“洪……洪幫主……”黃蓉喝道:“還不放手?”梁子翁初時聽得洪七公把他将用未使的招數先行喝破,本已驚疑不定,卻一時想不到是他,突然見到他的綠竹棒出現,才想起窗後語音,果然便是生平最害怕之人的說話,不由得魂飛天外,忙松手放開郭靖。
黃蓉雙手持棒走近,喝道:“七公說道,他老人家既已出聲,你好大膽子,還敢在這裡撒野,問你憑了什麼?”梁子翁雙膝跪倒,說道:“小人實不知洪幫主駕到。
小人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得罪洪幫主。
”
黃蓉暗暗詫異:“這人本領如此厲害,怎麼一聽到七公的名頭就怕成這個樣子?怎麼又叫他作洪幫主?”不動聲色,喝問:“你該當何罪?”梁子翁道:“請姑娘對洪幫主美言幾句,隻說梁子翁知罪了,求洪幫主饒命。
”黃蓉道:“美言一句,倒也不妨,美言幾句,卻劃不來。
你以後可永遠不得再跟咱兩人為難。
”梁子翁道:“小人以前無知,多有冒犯,務請兩位海涵。
以後自然再也不敢了。
”
黃蓉甚為得意,微微一笑,拉着郭靖的手,回進客店。
見洪七公面前放了四大盆菜,左手舉杯,右手持箸,正吃得津津有味。
黃蓉笑道:“七公,他跪着動也不敢動。
”洪七公道:“你去打他一頓出出氣吧,他決不敢還手。
郭靖隔窗見梁子翁直挺挺地跪着,三名弟子跪在他身後,很是狼狽,心中不忍,說道:“七公,就饒了他吧。
”洪七公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人家打你,你抵擋不了。
老子救了你,你又要饒人。
這算什麼?”郭靖無言可對。
洪七公轉念笑道:“好,好,好!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正是亢龍有悔的根本道理!”
黃蓉笑道:“我去打發。
”拿了竹棒,走到客店之外,見梁子翁恭恭敬敬地跪着,滿臉惶恐。
黃蓉罵道:“洪七公說你為非作歹,今日非宰了你不可,幸虧我那郭家哥哥好心,為你求了半天人情,七公才答應饒你。
”說着舉起竹棒,啪的一聲,在他屁股上擊了一記,喝道:“去吧!”
梁子翁向着窗子叫道:“洪幫主,我要見見您老人家,謝過不殺之恩。
”店中寂然無聲。
梁子翁仍跪着不敢起身。
過了片刻,郭靖邁步出來,搖手悄聲道:“七公睡着啦,快别吵他。
”梁子翁這才站起,向郭靖與黃蓉恨恨地瞧了幾眼,帶着徒弟走了。
黃蓉開心之極,走回店房,果見洪七公伏在桌上打鼾,當下拉住他的肩膀一陣搖晃,叫道:“七公,七公,你這根寶貝竹棒兒有這麼大的法力,你也沒用,不如給了我吧?”洪七公擡起頭來,打個呵欠,又伸懶腰,笑道:“你說得好輕松自在!這是你公公的吃飯家夥。
叫化子沒打狗棒,那還成?”
黃蓉纏着不依,說道:“你這麼高的功夫,人家隻聽到你的聲音,便都怕了你,何必還要這根竹棒兒?”洪七公呵呵笑道:“傻丫頭,你快給七公弄點好菜,我慢慢說給你聽。
”黃蓉依言到廚房去整治了三色小菜。
洪七公右手持杯,左手拿着一隻火腿腳爪慢慢啃着,說道:“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有錢的财主是一幫,搶人錢财的綠林盜賊是一幫,我們乞讨殘羹冷飯的叫化子也是一幫……”黃蓉拍手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那梁老怪叫你作‘洪幫主’,原來你是乞兒幫的幫主。
”
洪七公道:“正是。
我們要飯的受人欺,被狗咬,不結成一夥,還有活命的份兒麼?隻你爹爹這等大人物,獨往獨來,沒人敢惹,這才不用成群結隊。
北邊的百姓眼下暫且歸金國管,南邊的百姓歸大宋皇帝管,可是天下的叫化兒啊……”黃蓉搶着道:“不論南北,都歸你老人家管。
”洪七公笑着點點頭,說道:“正是。
這根竹棒自唐末傳到今日,已有好幾百年,世世代代由丐幫的幫主執掌,就好像皇帝小子的玉玺、做官的金印一般。
”
黃蓉伸了伸舌頭,道:“虧得你沒給我。
”洪七公笑問:“怎麼?”黃蓉道:“要是天下的小叫化都找着我,讨不到飯,捉不到蛇,都要我管他們的事,那可有多糟糕?”洪七公歎道:“你的話一點兒也不錯。
我隻愛吃,不愛管事,這丐幫幫主當起來着實麻煩,可是又找不到托付之人,隻好就這麼将就着對付了。
”
黃蓉道:“因此那梁老怪才怕得你這麼厲害,要是天下的叫化子都跟他為難,可真不好受。
每個叫化子在身上捉一個虱子放在他頭頸裡,癢也癢死了他。
”洪七公和郭靖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洪七公道:“他怕我,倒不是為了這個。
”黃蓉忙問:“那為了什麼?”洪七公道:“約莫二十年前,他正在幹一件壞事,給我撞見啦。
”黃蓉問道:“什麼壞事?”洪七公躊躇道:“這老怪信了什麼采陰補陽的邪說,找了許多處女來,破了他們的身子,說可以長生不老。
”黃蓉問道:“怎麼破了處女身子?”
黃蓉之母在生産她時因難産而死,她自小由父親養大。
黃藥師因陳玄風、梅超風叛師私逃,一怒而将其餘徒弟震斷腿骨,驅逐出島。
桃花島上就隻剩下幾名啞仆,雖有幾名婢女,黃藥師卻不許她們随便開口說話,否則重責随之。
黃蓉從來沒聽年長女子說過男女之事,她與郭靖情意相投,但覺和他在一起時心中說不出的喜悅甜美,隻要和他分開片刻,就感寂寞難受。
她隻知男女結為夫妻就永不分離,是以心中早把郭靖看作丈夫,但夫妻間的閨房之事,卻并無所知。
她這麼一問,洪七公倒難以回答。
黃蓉又問:“破了處女的身子,是殺了她們嗎?”洪七公道:“不是。
一個女子受了這般欺侮,有時比給他殺了還要苦惱,有人說‘失節事大,餓死事小’,就是這個意思了。
”黃蓉茫然不解,問道:“是用刀子割去耳朵鼻子麼?”洪七公笑罵:“呸!也不是。
傻丫頭,你回家問媽媽去。
”黃蓉道:“我媽媽早死啦。
”洪七公“啊”了一聲,道:“你将來和這傻小子洞房花燭夜時,總會懂得了。
”黃蓉這才明白這是男女間的羞恥之事,又問:“你撞見梁老怪正在幹這壞事,後來怎樣?”
洪七公見她不追問那件事,如釋重負,呼了一口氣道:“那我自然要管哪。
這家夥給我拿住了,狠狠打了一頓,拔下了他滿頭白發,逼着他把那些姑娘們送還家去,還要他立下重誓,以後不得再有這等惡行,要是再給我撞見,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聽說這些年來他倒也沒敢再犯,是以今日饒了他性命。
他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