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想了良久,隻聽得箫聲越拔越高,隻須再高得少些,歐陽鋒便非敗不可,但至此為極,說什麼也高不上去了,終于大悟,不禁啞然失笑:“我真是蠢得到了家!人力有時而窮,心中所想的事,十九不能做到。
我知道一拳打出,如有萬斤之力,敵人必然粉身碎骨,可是我拳上又如何能有萬斤的力道?四師父常說:‘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壓斷脊。
’挑擔尚且如此,何況是這般高深的武功。
”
隻聽得雙方所奏樂聲愈來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關頭,再鬥片刻,必将分出高下,正自替黃藥師擔心,突然間遠處海上隐隐傳來一陣長嘯。
黃藥師和歐陽鋒同時心頭一震,箫聲和筝聲登時都緩了。
那嘯聲卻愈來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島。
歐陽鋒揮手彈筝,铮铮兩下,聲如裂帛,遠處那嘯聲忽地拔高,與他交上了手。
過不多時,黃藥師的洞箫也加入戰團,箫聲有時與長嘯争持,有時又與筝音纏鬥,三般聲音此起彼伏,鬥在一起。
郭靖曾與周伯通玩過四人相搏之戲,于這三國交兵的混戰局面并不生疏,心知必是又有一位武功極高的前輩到了。
這時發嘯之人已近在身旁樹林之中,嘯聲忽高忽低,時而如虎嘯獅吼,時而如馬嘶驢鳴,或若長風振林,或若微雨濕花,極盡千變萬化之緻。
箫聲清柔,筝聲凄厲,卻也各呈妙音,絲毫不落下風。
三般聲音糾纏在一起,鬥得難解難分。
郭靖聽到精妙之處,不覺情不自禁地張口高喝:“好啊!”他一聲喝出便即驚覺,待要逃走,突然青影閃動,黃藥師已站在面前。
這時三般樂音齊歇,黃藥師低聲喝道:“好小子,随我來。
”郭靖隻得叫了聲:“黃島主。
”硬起頭皮,随他走入竹亭。
黃蓉耳中塞了絲巾,并未聽到他這一聲喝彩,突然見他進來,驚喜交集,奔上來握住他的雙手,叫道:“靖哥哥,你終于來了……”神情又喜悅,又悲苦,一言未畢,眼淚已流了下來,跟着撲入他的懷中。
郭靖伸臂摟住了她。
歐陽克見到郭靖本已心頭火起,見黃蓉和他這般親熱,更加惱怒,晃身搶前,揮拳向郭靖迎面猛擊過去,一拳打出,這才喝道:“臭小子,你也來啦!”
他自忖武功本就高過郭靖,這一拳又帶了三分偷襲之意,突然間攻敵不備,料想必可打得對方目腫鼻裂,出一口心中悶氣。
不料郭靖此時身上的功夫,較之在寶應劉氏宗祠中與他比拳時已大不相同,眼見拳到,身子略側,便已避過,跟着左手發“鴻漸于陸”,右手發“亢龍有悔”,雙手各使一招降龍十八掌中的高招。
這降龍十八掌掌法之妙,天下無雙,一招已難抵擋,何況他以周伯通雙手互搏,一人化二的奇法分進合擊?以黃藥師、歐陽鋒眼界之寬,腹笥之廣,卻也是從所未見,都不禁一驚。
歐陽克方覺他左掌按到自己右脅,已知這是降龍十八掌中的厲害家數,隻可讓,不可擋,忙向左急閃,郭靖那一招“亢龍有悔”剛好湊上,嘭的一聲,正擊在他左胸之上,喀喇聲響,打斷了一根肋骨。
他當對方掌力及胸之際,已知若以硬碰硬,自己心肺均有為掌力震碎之虞,忙順勢後縱,郭靖右掌之力,再加上他向後飛縱,身子直飛上竹亭,在竹亭頂上踉跄數步,這才落地,心中羞慚,胸口劇痛,慢慢走回。
郭靖這下出手,不但東邪西毒齊感詫異,歐陽克驚怒交迸,黃蓉拍手大喜,連他自己也大出意料之外。
不知自己武功已然大進,還道歐陽克忽爾疏神,以緻給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隻怕他要使厲害殺手反擊,退後兩步,凝神待敵。
歐陽鋒怒目向他斜視一眼,高聲叫道:“洪老叫化,恭喜你收的好徒兒啊。
”
這時黃蓉早已解下耳上絲巾,聽歐陽鋒這聲呼叫,知是洪七公到了,真是天上送下來的救星,發足向竹林外奔去,大聲叫道:“師父,師父。
”
黃藥師一怔:“怎地蓉兒叫老叫化作師父?”隻見洪七公背負大紅葫蘆,右手拿着竹杖,左手牽着黃蓉的手,笑吟吟地走進竹林。
黃藥師與洪七公見過了禮,寒喧數語,便問女兒:“蓉兒,你叫七公作什麼?”黃蓉道:“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為師,事先來不及求你允許。
你平日常稱道七公本領高強,為人仁義,女兒聽得多了,料想你必定贊成。
爹爹,女兒事先沒請示你,是女兒不對,你别見怪吧!”黃藥師大喜,向洪七公道:“七兄青眼有加,兄弟感激不盡,隻小女胡鬧頑皮,還盼七兄多加管教。
”說着深深一揖。
洪七公聽黃蓉說她父親平日常稱道自己,也甚高興,笑道:“藥兄獨創武學,博大精深,這小妮子一輩子也學不了,又怎用得着我來多事?不瞞你說,我收她為徒,其志在于吃白食,騙她時時燒些好菜給我吃,你也不用謝我。
”說着兩人相對大笑。
黃蓉指着歐陽克道:“爹爹,這壞人欺侮我,若不是七公他老人家瞧在你的面上出手相救,你早見不到蓉兒啦。
”黃藥師斥道:“胡說八道!好端端的他怎會欺侮你?”
黃蓉道:“爹爹你不信,我來問他。
”轉頭向着歐陽克道:“你先發個誓,若是回答我爹爹的問話中有半句謊言,日後便給你叔叔所養的怪蛇咬死。
”她此言一出,歐陽鋒與歐陽克立即臉色大變。
原來歐陽鋒杖頭鐵蓋如以機括掀開,現出兩個小洞,洞中各有一條小毒蛇爬出,蜿蜒遊動,可用以攻敵。
這兩條小蛇是花了十多年的功夫養育而成,以數種最毒之蛇相互雜交,才産下這兩條毒中之毒的怪蛇下來。
歐陽鋒懲罰手下叛徒或強敵對頭,常使杖頭的怪蛇咬他一口,遭咬之人渾身奇癢難當,不久斃命。
歐陽鋒雖有解藥,但蛇毒入體之後,縱然服藥救得性命,也不免受苦百端,武功大失。
黃蓉見歐陽克驅趕蛇群,料想歐陽鋒親自所養的毒蛇一定更加怪異厲害,順口一句,恰正說到西毒叔侄最犯忌之事。
歐陽克道:“嶽父大人問話,我焉敢打诳。
”黃蓉啐道:“你再胡言亂語,我先打你老大幾個耳括子。
我問你,我跟你在燕京趙王府中見過面,是不是?”
歐陽克肋骨折斷,胸口又中了她的金針,疼痛難當,隻是要強好勝,拚命運内功忍住,不說話時還可運氣強行抵擋,剛才說了那兩句話,已痛得額頭冷汗直冒,聽黃蓉又問,再也不敢開口回答,隻得點頭。
黃蓉又道:“那時你與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靈智和尚他們聯了手來打我一個人,是不是?”歐陽克待要分辯,說明并非自己約了這許多好手來欺侮她,但隻說了一句:“我……我不是和他們聯手……”胸口已痛得不能再吐一字。
黃蓉道:“好吧,我也不用你答話,你聽了我的問話,隻須點頭或搖頭便是。
我問你: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靈智和尚這幹人都跟我作對,是不是?”歐陽克點了點頭。
黃蓉道:“他們都想抓住我,都沒能成功,後來你就出手了,是不是?”歐陽克隻得又點了點頭。
黃蓉又道:“那時我在趙王府的大廳之中,并沒誰來幫我,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我爹爹又不知道,沒來救我,是不是?”歐陽克明知她是要激起父親憐惜之情,因而對他厭恨,但事實确是如此,難以抵賴,隻得又再點頭。
黃蓉牽着父親的手,說道:“爹,你瞧,你一點也不可憐蓉兒,要是媽媽還在,你一定不會這樣待我……”黃藥師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