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時或忘,此時雖怕見師父,但欣喜之情,更勝畏懼,說道:“不,師父不必從寬處分,你罰我越嚴越好。
”
郭靖每次和她相遇,總是見她猶如兇神惡煞一般,縱然大敵當前,在懸崖上落入重圍,也仍不以為意,然而一聽黃蓉提起她爹爹,竟吓成這個樣子,大感奇怪。
黃蓉暗暗好笑,一拉郭靖的手,向牆外指了指。
兩人正想躍牆逃出,忽聽得身後一聲清嘯,一人長笑而來,手搖折扇,笑道:“女孩兒,我可不再上你的當啦。
”
黃蓉見是歐陽克,知他武功了得,既給他見到了,可就難以脫身,轉頭對梅超風道:“梅師姊,爹爹最肯聽我的話,待會我給你求情。
你先立幾件功勞,爹爹必能饒你。
”梅超風道:“立什麼功?”黃蓉道:“有壞人要欺侮我,我假裝敵不過,你給我打發。
爹爹一會就來,見到你幫我,必定歡喜。
”梅超風一聽,登時精神大振。
說話之間,歐陽克也已帶了四名姬妾來到眼前。
黃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風身後,隻待她與歐陽克動上了手,便乘機溜走。
歐陽克見梅超風坐在地下,披頭散發,全身黑黝黝的一團,哪把她放在心上,折扇輕揮,徑行上前來拿黃蓉,突然間勁風襲胸,地下那婆子伸手抓來,這一抓勁勢之淩厲實生平未遇,大駭之下,忙伸扇往她腕骨擊去,同時急躍閃避,隻聽得嗤,喀喇,啊啊啊啊數聲連響。
歐陽克衣襟撕下了一大片,扇子折為兩截,四名姬妾倒在地下。
他一眼看去,四女盡數斃命,每人天靈蓋上中了一抓,頭頂鮮血和腦漿從五個指孔中湧出。
敵人出手之快速狠毒,罕見罕聞。
歐陽克驚怒交集,見這婆子坐着不動,似乎半身不遂,怯意登時減了,展開家傳“神駝雪山掌”,身形飄忽,發掌進攻。
梅超風十指尖利,每一抓出,都挾着嗤嗤勁風,歐陽克怎敢欺近身去?
黃蓉拉了郭靖正待要走,忽聽身後哇哇狂吼,侯通海揮拳打來。
黃蓉身子略偏,侯通海眼見即可打到她肩頭,正自大喜,總算腦筋還不算鈍得到家,猛地想起她身穿軟猬甲利器,大叫一聲,雙拳急縮,啪啪兩響,剛好打中了自己額頭的三個肉瘤,隻痛得哇哇大叫,又怎有餘裕去拉她頭發?
片刻之間,沙通天、梁子翁、彭連虎諸人先後趕到。
梁子翁見歐陽克連遇險招,一件長袍給對手撕得稀爛,已知這女子便是地洞中扮鬼的婆娘,哇哇怒叫,上前夾攻。
沙通天等見梅超風出手狠辣,都感駭然,守在近旁,俟機而動。
均想:“什麼地方忽然鑽出來這個武功高強的婆娘?”彭連虎看得數招,失聲道:“是黑風雙煞!”
黃蓉仗着身子靈便,東躲西閃,侯通海哪裡抓得到她頭發?黃蓉見他手指不住抓向她頭頂,一轉念間已明白了他用意,矮身往玫瑰叢後一躲,反過手臂,将蛾眉鋼刺從腦後插入了頭髻,探頭出來,叫道:“我在這裡!”侯通海大喜,一把往她頭頂抓去,叫道:“這可抓住了你這臭小……啊喲,啊喲!師哥,臭小子頭上也生刺……刺猬!”手掌心被蛾眉鋼刺對穿而過,隻痛得雙腳大跳。
黃蓉笑道:“你頭上三隻角,鬥不過我頭上一隻角,咱們再來!”侯通海叫道:“不來了,不來了!”沙通天斥道:“别嚷嚷的!”忙趕過去相助。
這時梅超風在兩名高手夾擊之下漸感支持不住,忽地回臂抓住郭靖背心,叫道:“抱着我腿。
”郭靖不明其意,但想現下和她聯手共抗強敵,且依她之言便了,俯身抱住她兩腿。
梅超風左手擋開歐陽克攻來一掌,右爪向梁子翁發出,向郭靖道:“抱起我追那姓梁的!”郭靖恍然大悟:“原來她不能動,要我幫手。
”抱起梅超風放在肩頭,依着她發聲指示,前趨後避,迎擊敵人。
他身軀粗壯,輕身功夫本就不弱,梅超風又不甚重,放在肩頭,渾不減他趨退閃躍的靈動。
梅超風淩空下擊,立占上風。
梅超風念念不忘内功秘訣,一面迎敵,一面問道:“修練内功時姿式怎樣?”郭靖道:“盤膝而坐,五心向天。
”梅超風道:“什麼是五心向天?”郭靖道:“雙手掌心、雙足掌心、頭頂心,是為五心。
”梅超風大喜,精神為之大振,刷的一聲,梁子翁肩頭着抓,登時鮮血迸現,急忙躍開。
郭靖上前追趕,忽見鬼門龍王沙通天踏步上前,幫同師弟擒拿黃蓉,心裡一驚,忙掮着梅超風飛步過去,叫道:“先打發了這兩個!”
梅超風左臂伸出,往侯通海身後抓去。
侯通海身子急縮。
豈知梅超風手臂跟着前伸,已抓住他後心提起,右手手指疾往他天靈蓋插下。
侯通海全身麻軟,動彈不得,大叫:“救命,救命,我投降了!”
注:
一、有論者認為“華山論劍”之說不當,蓋五大高人無一使劍,所比者亦非劍術劍法。
殊不知國人用語文雅,常虛指以代實物,如請人“吃飯”,并非當真飨以白飯三大碗,而是雞鴨魚肉,美酒佳肴,反而并無白飯;廣東人“飲茶”,往往盛設點心,蝦餃、燒賣、炒面、粽子,不一而足,且有白蘭地、威士忌;揚州、蘇州人“吃茶”,以湯包、豆腐幹絲為主,茶水反成次要;英國人說“Pleasecometohaveacupoftea.”(請來喝杯茶),吃的是餅幹、甜餅、三文治、肉片、威士忌、果汁、啤酒,喝的咖啡多過紅茶。
中國古人說“讨庚帖”是求親;“雁奠、納采”是訂婚;“拜天地、拜堂”是正式舉行婚禮,并不是向廳堂叩頭,“洞房花燭”是新郎新娘成親,并不是點一對花花蠟燭;與人“談天說地”,并非談論天上日月星、地下山河海,而是無所不談,往往不涉天地;說人“是非”,亦非評論旁人“是否信仰真理或信了邪教”,而是談論别人之“男女關系、貪污腐敗”;所謂“打擂台”,也不是對着木搭之高台拳打腳踢,而是與人比武。
“論劍”乃雅稱,并非當真須長劍短劍,口論舌辯也。
“諸葛亮舌戰群儒”,自不是諸葛亮伸出舌頭,發内功與人的舌頭打架。
二、台灣有論者認為“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乃練内功之初步入門功夫,初學者必知,梅超風不必問。
殊不知“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在道家至少用于三處,一用于修習内功,各門派傳習不同;二用于修煉内丹,求長生不老;三用于還丹求仙。
《鐘呂傳道記》記鐘離權向呂洞賓傳授“三花(陽)聚頂、五氣朝元”之法:“呂曰:煉形之理,既已知矣,所謂‘朝元’者,可得聞乎?鐘曰:大藥将就,玉液還丹而沐浴胎心,真氣既生以沖玉液上升,而更改塵骨而曰玉液煉形,及夫肘後飛起金晶河車,以入内院,自上而中,自中而下,金液還丹以煉金砂,而‘五氣朝元,三陽聚頂’乃煉氣成神,非止于煉氣住世而已。
所謂‘朝元’者,古今少知,苟或知之,聖賢不說。
蓋以是真仙大成之法,默藏天地不測之機,誠為三清隐秘之事,忘言忘象之元旨,無問無應之妙道,恐子之志不笃,而學不專心不甯而問不切,輕言易語,反我有漏洩聖機之愆,彼此各為無益。
”此後呂洞賓堅決請問,鐘離權遂加傳授,大法精微奧妙,我輩凡人不懂矣。
以呂洞賓求仙之誠,鐘離權尚不輕易指點,可見所謂“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決非簡單入門功夫,道家修習内功,常與求仙之術混同。
作者不信長生不老,亦不信煉丹可以成仙,于此全不置信,亦不信初學内功者能精通其義。
梅超風匆忙亂問,郭靖一知半解而亂答,相信“輕言易語,彼此各為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