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諸人見他下了殺手,不自禁地都為黃蓉擔心。
衆人不知她來曆,又均與她無冤無仇,見她年幼嬌美,言行又俏皮可喜,都不想見她就此命喪彭連虎的殺手之下。
惟有侯通海才盼這“臭小子”死得越快越好。
黃蓉還了一招完顔康的全真派掌法,又架了一招郭靖的“南山掌法”,那都是昨日見到兩人比武時學來的,第七招“三徹連環”,竟然現學現賣,便是彭連虎自己所使的第一招,但左支右绌,已是險象環生。
若憑二人真實功夫,黃蓉出盡全力,尚且抵禦不住,何況如此存心戲弄?總算彭連虎畢竟不願真下毒手,憑淩厲内力取她性命,不過要從她招數上認出她的師承來曆,這才容她拆了七招。
白駝山少主歐陽克笑道:“小丫頭聰明得緊,可用上了彭寨主的拳法,啊喲,不成啦,不成啦,還不向左?”
彭連虎拳法靈動,虛實互用,到第八招上,左手虛晃,右拳搶出。
黃蓉料得他左手似虛乃實,右拳如實卻虛,正要向右閃避,忽聽歐陽克叫破,心念一動,當即斜身輕飄飄向左躍出,這下姿勢美妙,廳上衆人竟誰也認不出來。
彭連虎聽歐陽克從旁指點,心下着惱,心想:“難道我就斃不了你這丫頭?”他号稱“千手人屠”,生性殘忍不過,初時見黃蓉年幼,又是女子,殺了她未免有失自己身分,這時拆了八招,始終瞧不出分毫端倪,如何不怒,第九招“推窗望月”,竟自用上了十成力,左掌陰,右掌陽,剛柔并施,同時推到。
黃蓉暗叫不妙,正待急退閃躲,其勢已是不及,眼見拳鋒掌力迫到面門,急忙低頭,雙臂内彎,手肘向前,似箭般向敵人胸口撞去。
彭連虎這一招去勢雖猛,知她尚能拆解,但接着第十招料得她萬難招架,倏然間見她以攻為守,襲向自己要害,第十招“星落長空”本已使出半式,立即凝住内力,便如懸崖勒馬一般硬生生扣招不發,叫道:“你是黑風雙煞門下!”語聲竟微微顫抖,右臂振處,黃蓉向後直跌出了七八步。
彭連虎此言一出,衆人都是聳然動容。
除趙王完顔洪烈外,廳中對黑風雙煞人人忌憚。
彭連虎第十招本要痛下殺手,至少也要打得這小丫頭重傷嘔血,但在第九招忽然看出她武功竟是黑風雙煞一路,大驚之下,這個連殺百人毫不動心的魔頭竟然斂手躍開。
黃蓉被他推振,險些摔倒,待得勉力定住,全身都震得隐隐作痛,雙臂更似失了知覺,待要答話,靜夜中遠處傳來一聲大叫,正是郭靖的聲音,叫聲中帶着驚慌憤怒,似乎遇到了極大危險。
黃蓉情切關心,不禁失色。
郭靖被梁子翁按倒在地,手上腿上脈門同時遭拿,再也動彈不得,倏覺梁子翁張口來咬自己咽喉,無法拆解,先前咬齧蛇頸,此刻依樣葫蘆,以咬對咬,也張開口向梁子翁嘴上咬去。
梁子翁吃了一驚,手勁稍松,郭靖奮力猛掙,急使“鯉魚打挺”,已躍起身來。
梁子翁反手出掌。
郭靖向前急躍,但梁子翁掌法如風,這一掌如何避得開?啪的一聲,背心早着。
這一下與完顔康的拳頭可大不相同,登時奇痛徹骨。
郭靖隻吓得心膽俱寒,哪敢逗留,急步前奔。
他輕功本好,在花園中假山花木之間東西奔蹿,梁子翁一時倒也追他不着。
郭靖逃了一陣,腳步稍緩,嗤的一聲,後心衣服給撕下了一大片,背心隐隐作痛,料知已被抓破皮肉。
郭靖大駭,沒命地奔逃,眼見前面正是王妃所居農舍,當即躍入,隻盼黑暗中敵人找尋不到,得以脫難。
他伏在牆後,不敢稍動,隻聽梁子翁與完顔康一問一答,慢慢走近,梁子翁粗聲暴氣,顯是怒不可抑。
郭靖心想:“躲在牆邊,終究會給他找到。
王妃心慈,或能救我。
”危急中不暇再想,直闖進房,見房中燭火尚明,那王妃卻在另室。
他四下張望,見東邊有個闆櫥,當即打開櫥門,縮身入内,再将櫥門關上,把金刀握在手裡,剛松得一口氣,腳步聲響,有人走進房來。
郭靖從櫥縫中望出去,見進來的正是王妃。
隻見她緩步走到桌邊坐下,望着燭火呆呆出神。
不久完顔康進來,問道:“媽,沒壞人進來吓了您嗎?”王妃搖搖頭。
完顔康退了出去,與梁子翁另行搜查去了。
王妃關上了門,便欲安寝。
郭靖心想:“待她吹滅燈火,我就從窗裡逃出去。
不,還是多待一會,别又撞上了小王爺和那白發老頭。
這老頭兒剛才要咬咽喉,這一招實在古怪,師父們可從來沒教過,下次見到,須得好好請問。
人家咬你咽喉,那又如何拆解?剛才我跟大蛇以咬對咬,或許便是正招。
”又想:“鬧了這麼久,想來蓉兒早回去啦。
我得快些出去,否則她定會記挂。
”
忽然窗格響動,有人推窗跳進。
郭靖和王妃都大吃一驚,王妃更失聲而呼。
郭靖看這人時,正是那自稱穆易的楊鐵心。
不禁大出意料之外,隻道他早已帶了女兒逃出王府,豈知仍在此處。
王妃稍一定神,看清楚是穆易,說道:“你快走吧,别讓他們見到。
”楊鐵心道:“多謝王妃的好心!我不親來向您道謝,死不瞑目。
”但語含譏諷,充滿酸苦辛辣之意。
王妃歎道:“那也罷了,這本是我孩兒不好,委屈了你們父女兩位。
”
楊鐵心在室中四下打量,見到桌凳櫥床,竟然無一物不是舊識,心中一陣難過,眼眶一紅,忍不住要掉下眼淚來,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牆旁,取下壁上挂着的一杆生滿了鏽的鐵槍,拿近看時,隻見近槍尖六寸處赫然刻着“鐵心楊氏”四字。
他輕輕撫挲槍杆,歎道:“鐵槍生鏽了。
這槍好久沒用啦。
”王妃溫言道:“請您别動這槍。
”楊鐵心道:“為什麼?”王妃道:“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
楊鐵心澀然道:“是嗎?”頓了一頓,又道:“鐵槍本有一對,現下隻剩下一根了。
”王妃道:“什麼?”楊鐵心不答,把鐵槍挂回牆頭,向槍旁的那張破犁注視片刻,說道:“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
”
王妃聽了這話,全身顫動,半晌說不出話來,凝目瞧着楊鐵心,道:“你……你說什麼?”楊鐵心緩緩地道:“我說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的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
”
王妃雙腳酸軟無力,跌在椅上,顫聲道:“你……你是誰?你怎麼……怎麼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說的話?”
這位王妃,自就是楊鐵心的妻子包惜弱了。
金國六王子完顔洪烈在臨安牛家村中了丘處機甩手箭,幸得包惜弱相救,一來他是北國雄豪之輩,見了她江南蘇杭美女嬌柔秀麗的容貌,念念不能去心,二來生死之際,遭際易于動情,深入心中難忘,便使金銀賄賂了段天德,要他帶兵夜襲牛家村,自己卻假裝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