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倘若見了你,定是喜歡到了心坎兒中去。
”黃藥師頗務醫蔔星相、琴棋書畫以及兵法縱橫諸般雜學,郭襄小小年紀,竟隐然有外祖之風,隻是分心旁骛,武功進境便慢,同時異想天開,我行我素,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令郭靖、黃蓉頭痛之極。
她在家中有個外号,叫作“小東邪”。
比如這次金钗換酒飨客,跟随一個素不相識的大頭鬼去瞧神雕俠,又跟一個素不相識的神雕俠去捕捉靈狐,其大膽任性之處,與當年的黃蓉、郭芙均自不同。
楊過聽她道出柴草布置的方位,頗感詫異,問道:“你怎知道?是誰教你的?”郭襄笑道:“我是在書上瞧來的,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但我瞧這潭中的布置也平平無奇,不見得是甚麼了不起的高人。
”
楊過點頭道:”嗯,但那人在污泥潭居住,竟不陷沒,這可奇了。
”于是朗聲說道:“黑龍潭中的朋友,有客人來啦。
”過了一會,潭中寂靜無聲。
楊過再叫一遍,仍然無人應答。
楊過道:“看來雖然有人堆柴布陣,卻不住在此地,咱們過去瞧瞧。
”向前滑出二十餘丈,到了堆積柴草之處。
郭襄忽覺腳下一實,似是踏到了硬地。
楊過更早已察覺,笑道:“說來平平無奇,原來潭中有個小島。
”一句話剛完,突然眼前白影閃動,茅草中鑽出兩隻小狐,卻是一對九尾靈狐,一向東北,一向西南,疾奔而遠。
楊過叫道:”你站在這裡别動!”腰間一挺,對着奔向東北的那頭靈狐追了下去。
這時他不用照顧郭襄,在雪泥之上展開輕功滑動,當真是疾如飛鳥。
可是那靈狐奔得也真迅捷,一溜煙般折了回來,掠過郭襄的身前。
突然風聲微響,楊過急閃面至,衣袖揮出,堪堪要卷到靈狐,那靈狐猛地躍起,在空中翻了個筋鬥,這麼一來,楊過的衣袖便差了尺許,沒有卷到。
郭襄連叫:“可惜!”
但見一人一狐在茫茫白雪上猶如風馳電掣般追逐,隻把郭襄瞧得驚喜交集,不住口的叫嚷為楊過助威:“神雕俠,再快一點兒!小靈狐,你終于逃不了,不如投降了罷!”另一頭靈狐東一鑽,西一縱,時時奔近楊過身邊。
楊過知它故意來擾亂自己心神,隻作不見,始終追逐第一頭靈狐,要叫它跑得筋疲力竭。
哪知這靈狐雖小,力道卻長,自知今日面臨大難,奮力狂奔,全無衰竭之象。
楊過奔得興發,腳下越來越快,見另一頭靈狐為救同侶又奔過來打岔,笑罵:“小畜生,難道我便親何你不得。
”俯身抓起一團白雪,随手一捏,已然堅如石塊,呼的一聲擲出,正中那靈狐腦袋,當即翻身栽倒。
楊過不欲傷它性命,是以出手甚輕,那靈狐在地下打了個滾,複又站定,奔入島上的茅草叢中,再也不敢出來了。
楊過若是如法炮制,立時便可将那頭亡命而奔的靈狐擊倒擒住,但他存心和它一賽腳力,說道:“小狐狸,我若用雪團打你,你死了也不心服。
大丈夫光明正大,我若追你不上,那便饒你性命。
”一口氣提到胸間,身子向前,淩空飛撲,借着滑溜之勢,竟己趕到靈狐之前,回身返手來撈。
小靈狐大驚,向右飛竄。
楊過早已有備,衣袖揮處,将靈狐卷入袖中,左手拿住它頭頸提了起來,得意之下,不禁哈哈大笑。
但笑聲忽然中歇,隻見那靈狐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竟已死了。
楊過心想:“糟糕,我袖子一卷之力使得太大,這小東西原來如此脆弱,但不知死狐狸的血是否能夠治得史老三的内傷?”他提着死狐,滑到郭襄身邊,說道:”
這隻狐狸死了,隻怕不中用,咱們再捉那頭活的。
”說着将死狐往地下一擲。
他生怕狐狸裝死,雖将它擲出,衣袖後甩,隻待它一動,立時揮出将之卷回,但那靈狐動也不動,顯是死得透了。
郭襄道:“這小狐狸生得倒也可愛,想是奔得累死了的。
”提起一根枯柴,說道:“我去趕那頭小狐出來,你在這裡候着。
”說着走前數步,将枯柴往草叢中打了下去。
一下打落,待要提起再打第二下,說也奇怪,竟然提不起來,似乎被草叢中甚麼野獸牢牢咬住了。
郭襄“咦”的一聲驚叫,用力一奪,柴枝反而脫手落入了草叢。
跟着瑟的一響,草叢中鑽出一個人來,一頭白發,衣衫褴褛,卻是個年老婆婆,惡狠狠的望着郭襄,舉起柴枝,作勢欲打。
郭襄大驚,忙向後躍,退到楊過身旁。
便在此時,地下那頭死狐狸翻身躍起,竄入了那老婦的懷抱之中,一對小眼骨溜溜望着楊過,原來它畢竟是裝死。
楊過見這情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今日居然輸給了一隻小畜生,看來這對小狐還是這老婆婆養的。
這人不知是誰,江湖上可沒聽人說起有這麼一号人物。
若是要那小狐,隻怕尚有周折。
”于是垂手唱喏,說道:“晚輩冒昧進谒,請前輩恕罪。
”
那老婦瞧了瞧兩人腳下的樹枝,臉上微有驚異之色,但這驚奇的神情一現即逝,揮手說道:“老婦人隐居僻地,不見外客,你們去罷!”話聲陰恻恻的又尖又細,眉梢眼角之間隐隐有股戾氣。
楊過見這老婦容顔令人生怖,但眉目清秀,年輕時顯是個美人,實在想不起這是何人,當下又施一禮,說道:“在下有一位朋友受了内傷,須九尾靈狐之血方能醫治,伏望老前輩開恩賜予,救人一命,在下和敝友同感大德。
”
那老婦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嘿嘿!”良久不絕,但笑聲中卻充滿着凄慘狠毒之意,笑了一陣,這才說道:“受了内傷,須得救他性命。
好啊,為甚麼我的孩兒受了内傷,旁人卻死也不肯救他性命?”楊過悚然而驚,說道:“不知前輩的令郎受了甚麼内傷?這時施救,還來得及麼?”那老婦又是哈哈大笑,說道:“還來得及麼?還來得及麼?他死了幾十年啦,屍骨都已化作了塵土,你說還來得及麼?”
楊過知她憶及往事,心情異常,不便多說甚麼,隻得說道:“我們昧然來此求這靈狐,原是不該,常言道無功不受祿,老前輩若有所命,隻教在下力之所及,自當遵辦。
”
那白發老婦眼珠骨溜溜一轉,說道:“老婦人孤居泥塘,無親無友,全仗這對靈狐為伴。
你要拿去,那也可以,你便把這小姑娘留下,陪伴老婦人十年。
”
楊過眉頭一皺,尚未回答,隻聽郭襄笑道:“這地方都是爛泥枯柴,有甚麼好玩?我才不愛在這兒呢。
你若嫌寂寞無聊,便請到我家去,住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爹爹媽媽定對老前輩款以上賓之禮,豈不是好?”那老婦臉一沉,怒道:”你爹媽是甚麼東西,便請得到我?”郭襄性子豁達大量,别人縱然莽撞失禮,她總是一笑便罷,極少生氣。
那老婦這句話重重得罪了郭靖、黃蓉,若是給郭芙聽到了,立時便起風波,郭襄卻隻微笑着向楊過伸了伸舌頭,不以為意。
楊過覺得這小姑娘随和可親,絲毫沒替他招惹麻煩,向她略一點頭,意示嘉許,轉頭向那老婦道:“前輩對這小妹妹賜垂青目,原是她難求的機緣,但她未得父母允可,自己未便作主那老婦厲聲道:“她父母是誰?你是她甚麼人?”楊過微一躊躇,對這兩句話均感難以回答。
郭襄已接口道:“我爹爹媽媽是鄉下人,說來老前輩也不會知道。
他……他麼?他是我的……大哥哥!”說了眼望楊過。
這時楊過雙目也正瞧着她,兩人眼光一觸。
楊過臉上戴着人皮面具,死闆闆、陰沉沉的不現喜怒之色,但眼光中卻流露出親近回護的暖意。
郭襄心中一動,不禁想道:“倘若我真有這麼一位大哥哥,他定會處處照顧我、幫着我,決不像姊姊那樣,成日價便是啰唆罵人,這個不對,那個不許的。
”
想到此處,臉上充滿着溫柔敬服的神色。
楊過道:”是啊。
我這個小妹子年幼不懂事,我便帶她出來閱曆閱曆……”郭襄本來擔心楊過出言否認,聽他如此說,不由得滿臉喜色,又聽他道:“她見這九尾靈狐如此神異,知道必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輩高人所養,是以随晚輩同來拜見。
得睹尊範,實是有幸。
”
那老婦冷笑道:“說話亂拍馬屁,又有何用?你們如此追逐擊打我的靈狐,是尊重前輩之道麼?快快給我滾了出去,永遠休得再來滋擾!”說着雙掌一揮,一掌推向楊過,一掌推向郭襄。
三人相隔一丈有餘,那老婦淩空出掌,原來擊不到楊郭二人身上,但郭襄見她手掌拍出,一股寒風便襲了過來。
楊過衣袖微擺,将她推向郭襄的掌風化解于無形,對推向自己的掌風卻不理睬。
那老婦原本不想傷害二人,隻求将他們逐出黑龍潭去,因此掌上隻使了五成力,但見眼前二人竟是渾若無事,不由得又驚又怒,氣凝丹田,手掌上加了一倍力量,仍是兩掌推出,這時已顧不得對方的死活了。
郭襄一覺掌風襲到,胸口立感悶塞,但楊過衣袖一揮,寒氣登消,心知兩人正自比拚内功,眼見那老婦劍拔弩張,容色可怖,楊過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