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來不過三數人而已,而這數人之中,又隻金輪法王一人才是奸惡之輩。
”郭襄道:“你找這奸徒算帳去,好不好?
也好替這位大和尚報了這一掌之仇。
”
慈恩橫卧地下,雙目緊閉,氣息奄奄,這時突然睜開眼來,望着郭襄搖了搖頭。
郭襄道:“怎麼?你不要報仇麼?啊,你是說那金輪法王很厲害,生怕我大哥哥不是他的敵手。
”
一燈道:“小姑娘猜錯了。
我這徒兒生平造孽甚多,這十餘年中力求補過,惡業已消去大半,但有一件事使他耿耿于懷,臨死之際不得瞑目。
這決不是盼望有人代他報仇,将仇人打死,而是但願能獲得一人饒恕,便可安心而逝。
”郭襄道:”他是來求這爛泥塘中的老太婆麼?這個人心腸硬得很,你如得罪了她,她是決不肯輕易饒人的。
”一燈歎了口氣,道:“正是如此!
我們已在此求懇了七日七夜,她連相見一面也都不肯。
”
楊過心中一凜,突然想起那老婦人所說孩兒受傷、别人不肯醫治那一番話,說道:”那是為了她的孩兒受傷不治之事了?”一燈身子微微顫動,點了點頭,道:”原來你都已知道了。
”楊過道:“弟子不知此中情由。
隻是曾聽泥潭中那位前輩提起過兩句。
”于是将為追九尾靈狐而與那老婦相遇的經過簡略說了。
一燈輕輕的道:“她叫瑛姑,從前是我的妻子,她……她的性子向來是十分剛強的。
唉,再拖下去,慈恩可要支持不住了。
”郭襄心中立時生出許多疑團,但一時也不敢多問。
楊過慨然道:“人孰無過,既知自悔,前事便當一筆勾銷。
這位瑛姑,胸襟也未免太放不開了。
”他見慈恩去死不遠,不由得大起俠義之心,說道:“大師,弟子放肆,要硬逼她出來,當面說個明白。
”
一燈沉吟半晌,心想:“我和慈恩二人此來是為求瑛姑寬恕,自是萬萬不能用強。
但苦苦哀求多日,她始終不肯見面,瞧來再求下去也是枉然。
楊過若有别法,試一試也好,就算無效,也不過不見面而已。
”說道:“賢侄能勸得她出來,那是再好不過,但千萬不能傷了和氣,反而更增我們的罪孽。
”
楊過點頭答應,取出一塊手帕,撕成四片,将兩片塞在慈恩耳中,另兩片遞給郭襄,做個手勢。
郭襄會意,塞在耳内。
楊過對一燈道:“弟子班門弄斧,要教大師見笑了。
”一燈合十道:“賢侄妙悟神功,世所罕見,老衲正要領教。
”楊過又謙了幾句,氣凝丹田,左手撫腰,仰首縱聲長嘯。
這嘯聲初時清亮明澈,漸漸的越嘯越響,有如雷聲隐隐,突然間忽喇喇、轟隆隆一聲急響,正如半空中猛起個焦雷霹靂。
郭襄耳中雖已塞了布片,仍然給這響聲震得心魂不定,花容失色。
心頭說不出的惶恐驚懼,隻盼楊過的嘯聲趕快止歇,但焦雷陣陣,盡響個不停,突然間雷聲中又夾着狂風之聲。
郭襄喚道:“别叫了,我受不住了啦!”但她的喊聲全被楊過的呼嘯掩沒,連自己也聽不到半點,隻覺得魂飛魄散,似乎全身骨骼都要被嘯聲震松。
便在此時,一燈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掌。
郭襄定了定神,覺得有一股暖氣從一燈的手掌中傳了過來,知他是以内力助己鎮定,于是閉目垂首,暗自運功,耳邊嘯聲雖然仍如千軍萬馬般奔騰洶湧,卻已不如适才那般令人心驚肉跳。
楊過縱聲長嘯,過了一頓飯時分,非但沒絲毫衰竭之象,反而氣勢愈來愈壯。
一燈聽得也不禁暗自佩服,雖覺他嘯聲過于霸道,使的不是純陽正氣,但自己當日盛年之時,卻也無這等充沛的内力,此時年老力衰,自更不如;心想這位楊賢侄内力之剛猛強韌,實非當世任何高手所能及,不知他如何練來。
楊過随着神雕在海潮狂濤之中練功,一燈并不知情。
再過半炷香時分,迎面一個黑影從黑龍潭中冉冉而來。
楊過衣袖一拂,嘯聲登止。
郭襄噓了一口長氣,兀自感到一陣陣頭暈腦脹。
隻聽那人影尖聲說道:“段皇爺,你這麼強兇霸道,定要逼我出來相見,到底為了何事?”一燈道:“是這位楊賢侄作嘯相邀。
”
說話之際,那人影已奔到身前,正是瑛姑。
她聽了一燈之言,驚疑不定,尋思:“世間除了段皇爺之外,竟然尚有人内功這等高深。
此人雖然面目難辨,但頭發烏黑,最多也不過三十餘歲年紀,怎能有如此之功力?先前他受我三掌不傷,已令人驚奇,這嘯聲卻直是可怖可畏。
”适才楊過的嘯聲震得她心魂不定,知道若不出潭相見,對方内心一催,自己勢非神智昏亂、大受内傷不可,受了對方挾制,不得不出,臉色自然十分勉強。
她定了定神,向楊過冷然道:“靈狐便給你,老婆子算是服了你,快快給我走罷。
”說着抓住靈狐頭頸,便要向楊過擲來。
楊過道:“且慢,靈狐乃是小事,一燈大師有事相求,且請聽他一言。
”瑛姑冷冷的望着一燈,道:“便聽皇爺下旨罷!”
一燈喟然道:“前塵如夢,昔日的稱謂,還提它作甚?瑛姑,你可認得他麼?”說着伸手指向橫卧在地的慈恩。
這時的慈恩已改作僧裝,比之三十餘年前華山絕頂上相會之時,面目亦已大不相同。
瑛姑瞧了他一眼,道:“我怎認得這和尚?”
一燈道:“當日用重手法傷你孩兒的是誰?”瑛姑全身一震,臉色由白轉紅,立時又從紅轉白,顫聲道:“裘千仞那惡賊,他便是屍骨化灰,我也認得出他。
”一燈歎道:“事隔數十年,你還是如此怨毒難忘。
這人便是裘千仞!你連相貌也不認得了,可是還牢牢記着舊恨。
”
瑛姑大叫一聲,縮身上前,十指如鈎,作勢便要往慈恩胸口插落,細瞧他的臉色,果然依稀有幾分像裘千仞的模樣,但凝目瞪視一陣,又似不像,隻見他雙頰深陷,躺在地下一動不動,人已死去了大半,厲聲道:“這人當真是裘千仞?他來見我作甚?”
一燈道:“他确是裘千仞。
他自知罪孽甚深,已皈依我佛,投在我門下出家為僧,法名慈恩。
”瑛姑哼了一聲道:“作下罪孽,出家便可化解,怪不得天下和尚道士這般衆多。
”一燈道:“罪孽終是罪孽,豈是出家便解?
慈恩身受重傷,命在旦夕之間,念着昔年傷了你孩兒,深自不安,死不瞑目,因此強忍一口氣不死,千裡跋涉,來到此處,求你寬恕他的罪過。
”
瑛姑雙目瞪視慈恩,良久良久,竟是一瞬也不瞬,臉上充滿着憎恨怨怒,便似畢生的痛苦不幸,都要在這頃刻間發洩出來。
郭襄見她神色如此可怖,不禁暗自生懼,隻見她雙手提起,運勁便欲下擊。
郭襄雖然害怕,但忍不住喝這“且慢!他已傷成這個樣子,你再打她,是何道理?”
瑛姑冷笑道:“他殺我兒子,我苦候了數十年,今日才得親手取他性命,為時已經太遲。
你還問我是何道理!”
郭襄道:“他既已知道悔悟,舊事何必斤斤計較?”瑛姑仰天大笑,說道:“小娃兒,你說得好輕描淡寫!倘若他殺的是你兒子,你便如何?”郭襄道:“我……我……我哪裡來的兒子?”瑛姑哼了一聲,道:“倘若他殺的是你丈夫,是你情人,那又怎樣?”郭襄臉上一紅,道:“你胡說八道,我哪裡來的丈夫、情人?”
瑛姑惱怒愈增,哪願更與她東扯西纏,凝目望着慈恩,雙掌便要拍落,突見慈恩歎了一口氣,嘴角邊浮過一絲笑意,低聲道:“多謝玫姑成全。
”
瑛姑一楞,手掌便不拍落,喝道:“甚麼成全?”轉念間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原來他自知必死,卻盼自己加上一掌,以便死在自己手下,一掌還一掌,以了冤孽。
她冷笑數聲,說道:“哪有這樣的便宜事?我不來殺你,可是我也不饒你!”這三句話說得陰氣森森,令人不自禁的感到一陣寒意。
楊過知道一燈決不會跟她用強,郭襄是小孩兒家,說出話來瑛姑也不重視,自己再不幹預,此事終無了局,于是冷然道:“瑛姑前輩,你們相互間的恩恩怨怨,我亦不大了然。
隻是前輩說話行事未免太絕,楊過不才,此事卻要管上一管。
”
瑛姑愕然回顧,她擊過楊過三掌,又聽過他的嘯聲,知道此人武功之高,自己實難望其項背,想不到在這當口,他又出來恃強相逼,思前想後,不由得悲從中來,往地下一坐,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不但楊過和郭襄莫名其妙,連一燈也是大出意外。
隻聽她哭道:“你們要和我相見,軟求不成,便出手硬逼。
可是那人不肯見我,你們便不理會了。
”
郭襄忙道:“老前輩,是誰不肯見你啊?我們也幫你這個忙。
”瑛姑道:“你們隻能來欺侮我女流之輩,遇到真正厲害的人物,你們豈敢輕易惹他?”
郭襄道:“我這小丫頭自是無用,但眼前有一燈大師和我大哥在此,卻又怕誰來?”
瑛姑微一沉吟,霍地站起,說:“你們隻要去找了他來見我,跟我好好說一會子話,那麼要靈狐也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