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哪天跟您同吃一頓午飯呢。
我們來安排,可别讓斯萬知道了。
他會潑冷水的。
當然,您盡管來吃晚飯,我們希望能經常看到您。
美好的季節就要來到了,我們就可以常在戶外吃飯了。
您該不至于讨厭到布洛尼林園去吃飯吧?好,好,那好極了!”她又向年輕的鋼琴家嚷道:”您今晚不幹點兒活嗎?”這是為了在象福什維爾這樣一位要人面前,既顯示她的聰明才智,又顯示她對信徒呼來喝去的威風。
“德·福什維爾先生剛才說你的壞話呢,”戈達爾夫人當她丈夫回到客廳時對他說。
他可從晚飯開始到現在,腦子裡始終在想着福什維爾高貴的出身,這時對他說:”我現在正在給一位男爵夫人治病,她叫普特布斯男爵夫人;普特布斯家人參加過十字軍東征,是不是?他們在波美拉尼地區有個湖,比協和廣場還大十倍。
男爵夫人鬧的是關節炎。
她可是個可愛的女人。
我想,她也是認識維爾迪蘭夫人的。
”
過了一會兒,當福什維爾單獨跟戈達爾夫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又繼續發表對她丈夫的評價:
“他這個人真有意思,看得出來,他交遊甚廣。
好家夥,大夫知道的事情真多!”
“我這就給斯萬先生彈那首奏鳴曲的樂句,”鋼琴家說。
“啊!老天!該不是那支《奏鳴蛇》吧?”福什維爾問道,一心想引人注目。
戈達爾大夫從來沒有聽過這麼一個用諧音字進行的文字遊戲,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還以為是福什維爾先生說錯了呢。
他趕緊走到他跟前去糾正這個錯誤。
“不,沒有什麼叫’奏鳴蛇’的,隻有響尾蛇①,”他熱情急切,得意洋洋地說。
①奏鳴蛇在原文中為《Serpentàsonate》,響尾蛇為”serpentàsonnettes”。
福什維爾給他解釋了一下這個文字遊戲的由來。
大夫臉紅了。
“您該承認這挺逗吧,大夫?”
“啊!這我早就知道,”戈達爾答道。
他們這就不再吭聲了。
這時那個小樂句在小提琴部高出兩個八度的顫抖的震音的陪送下出現了–這就象是在山區,人們在高得令人暈眩、仿佛是凝滞不動的瀑布背面,看到在兩百尺之下,一個正在散步的孤獨的女子的細小的身影。
這樂句在那透明連綿、高昂而洶湧澎湃的背景之中,從遙遠的地方款款而來,優美無比。
斯萬這時心底裡在跟這個樂句竊竊私語,仿佛它是他愛情的知情人,是奧黛特的一個朋友,來囑咐他不必把這個福什維爾放在心上。
“啊!您來晚廣,”維爾蘭迪夫人對一位應邀僅僅在餐後”剔牙”時分才到的信徒說,”剛才有位布裡肖先生在這裡,那份口才,真是無與倫比!可惜他已經走了。
您說是不是,斯萬先生?我想您這是跟他第一次見面吧。
”她說這話是為了提醒斯萬,他之所以有緣認識他,全是憑了她的關系。
”咱們這位布裡肖可愛極了,是不是?”
斯萬很有禮貌地躬了躬身。
茶花女
“不嗎?您對他不感興趣?”維爾迪蘭夫人冷冰冰地問他。
“不,夫人,挺感興趣,我高興極了。
不過他也許有點過分專斷,也許有點兒過分嘻嘻哈哈,不合我的口味。
我倒希望他有時謙虛一點,文雅一點,不過看得出來,他知道很多東西,看起來也是個好樣兒的。
”
晚會結束得很晚。
戈達爾對他的妻子說:
“難得看到維爾迪蘭夫人有象今晚這麼興頭大的。
”
“這位維爾迪蘭夫人到底是何許人物?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福什維爾問畫家,一面邀他坐他的車回去。
奧黛特不無遺憾地眼看着福什維爾離去,她不敢不跟斯萬一起回去,可是在車上她一直很不高興,當他問她,他是不是該進屋時,她說,”當然”,可又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當客人都走光了的時候,維爾迪蘭夫人問她丈夫:
“你有沒有注意到,當我們提到拉特雷默伊耶夫人的時候,斯萬直傻笑。
”
她可注意到斯萬和福什維爾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好幾次都把”德”字省掉了。
她毫不懷疑他們這是為了顯示自己并不拜倒在頭銜之下,她自己也想效法他們那種矜持,然而又拿不穩該用什麼語法形式來表達這份感情。
結果還是她那錯誤的語言習慣占了她那反封建的共和主義情緒的上風,她有時說lesdelaTremoille,有時又學咖啡館裡的歌星或者漫畫作家給漫畫寫說明文字時的樣子,把de字來個元音省略,說什麼lesd’LaTremoille,不過說了以後馬上就加以改正,還是說”拉特雷默伊耶夫人”。
她又嘲諷地找補一句:”斯萬卻愛管她叫公爵夫人,”臉上那個微笑表明她不過是重複斯萬的話,并不承認這個既幼稚又可笑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