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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部 在斯万家那边(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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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囪一樣猛烈地晃動,也把上巴爾貝克一遊的盤算注入我的心中,既要去看一看哥特式的建築,也要去體驗一下海上的風暴。

     我真想第二天就乘上一點二十二分那班其妙無比的火車;這班車的開行時刻,無論是在鐵路公司的公告牌上還是在巡回旅行的廣告上讀到時,我的心總不禁怦怦直跳:我仿佛覺得它在下午的某一個确定的點上,開了一道美妙的槽,畫下了一個神秘的标志,自這裡起,鐘點改了方向,盡管也還通向夜晚,通向明晨,然而已經不是在巴黎看到的夜晚或明晨,而是在列車通過而你可以自行選擇的若幹城市中之一所看到的:列車在貝葉、古當斯、維特萊、蓋斯當貝、邦多松、巴爾貝克、朗尼翁、朗巴爾、貝諾岱、阿方橋、甘貝萊都是要停的,還要潇灑地繼續前進,為我提供更多的地名,叫我不知如何選擇是好,因為我不能舍棄其中任何一個。

    然而甚至我都無法再等明天那班火車,如果父母親答應的話,我想匆匆穿上衣服,當晚離開巴黎,明日清晨當太陽在呼嘯的海面升起時就抵達巴爾貝克,我将在波斯風格的教堂裡躲避那海面飛濺的浪花。

    但随着複活節假期日漸迫近,我父母親答應我可以在意大利北部度假,于是那一直占據我整個心靈的暴風雨之夢,一心隻想看浪濤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洶湧升騰,在那些陡峭粗糙如懸崖、鐘樓上有海鳥呼号的教堂旁邊直沖最荒漠的海岸的夢想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失去了它全部的魅力,因為它同起而代之的春之夢截然對立,隻能起削弱它的作用;這是最絢麗多彩之春,不是依然還有寒霜砭人的貢布雷的春天,而是将菲埃索爾①的草地布滿百合花和銀蓮花,使佛羅倫薩得有象安吉利科修士②畫中那樣金光閃閃,光耀奪目的背景的春天。

    從這時起,我就覺得隻有陽光、花香、色*彩才有價值,景象的變換在我心中促成了願望的徹底的改變,而且這改變來得如此突然,就象在音樂中時常發生的情形一樣,也促成了我感情基調的徹底的變化。

    到了後來,隻要天氣稍為有些變動,就會在我心中激起那樣的變化,用不着等到另一個季節的來臨。

    這是因為,時常在某個季節的某一天,我們覺得它是另一個季節迷了路的一天,它使我們生活在那個季節,立即想起并且渴望那個季節特有的樂趣,把我們正在做的夢打斷,把幸福日曆中某一章的一頁撕下,或者移前,或者挪後。

    不久,我們的舒适感或是我們的健康隻能從這些自然現象中偶然取得微不足道的好處,直到有朝一日,科學能夠充分掌握這些現象,任意予以制造,把呼喚雨雪陽光的本領交到我們手裡,使它們免遭機運的監護,擺脫它的喜怒無常為止,同樣,大西洋與意大利之夢的出現也就不再完全取決于季節和天氣了。

    要使巴爾貝克、威尼斯、佛羅倫薩再現,我隻消把它們的名字念上一遍,這些名字所代表的地方在我心中激起的願望就凝聚在這幾個音節之中。

    即使是在春天,隻要在哪本書裡見到巴爾貝克這個名字,就足以喚起我去看暴風雨和諾曼底哥特藝術的願望;哪怕是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佛羅倫薩或者威尼斯這個名字也會使我向往太陽、百合花、總督府或者百花聖母院。

     ①菲埃索爾在佛羅倫薩近郊。

    
②安吉利科修士(1387�):俗名古依多·第·彼埃特魯,是意大利文藝複興早期畫家。

    
這些名字雖然從此永遠吸附了我對這些城市所設想的的形象,但這是經過改造了的形象,是依照它們自身的規律重現到我腦際的形象;這些名字美化了這些城市的形象,也使它跟這些諾曼底和托斯卡尼的城市的實際不相一緻,而我想象中賦予的任意的歡快越是增長,來日我去旅行時的失望也越強烈。

    這些名字強化了我對地球上某些地方的概念,突出了它們各自的特殊性*,從而使它們顯得更加真實。

    我那時不把這些城市、風景、曆史性*建築物看成是從同一塊質料的畫布上在不同的位置裁剪下來、賞心悅目的程度有所不同的畫幅,我是把它們當中的每一個都看成是一個完全與衆不同的陌生的東西,我的心靈渴望着它,樂于從結識它之中得到益處。

    當這些城市、風景,曆史性*建築物冠以名稱,冠以它們特有的名稱,就跟人各有其姓名時,它們又取得了更多的個性*。

    文字為我們提供事物的明白而常見的小小的圖象,就象小學校牆上挂的挂圖,教給孩子什麼叫做木工的工作台,什麼叫做鳥,什麼叫做螞蟻窠,反正把同一類東西都設想成是一模一樣。

    而人名(還有城市的名稱,因為我們是習慣于把城市看成是跟人一樣各有不同,獨一無二的)為我們提供的圖象卻是含糊的,它根據名字本身,根據名字是響亮還是低沉,選出一種顔色*,把這圖象普遍塗上,就象某些廣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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