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皇的功業,聽得陳家洛問起,正中下懷,說道:“唐太宗神武英明,夷狄聞名喪膽,尊之為天可汗,文才武略,那都是曠世難逢的。
”陳家洛道:“小弟讀到記述唐太宗言行的《貞觀政要》,頗覺書中有幾句話很有道理。
”乾隆喜道:“不知是哪幾句?”他自和陳家洛會面以來,雖對他甚是喜愛,但總是話不投機,這時聽他也尊崇唐太宗,不覺很是高興。
陳家洛道:“唐太宗道:‘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又說:‘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
’”乾隆默然。
陳家洛道:“這個比喻真是再好不過。
咱們坐在這艘船裡,要是順着水性,那就坐得平平穩穩,可是如果亂劃亂動,異想天開,要劃得比千裡馬還快,又或者水勢洶湧奔騰,這船不免要翻。
”他在湖上說這番話,明擺着是危言聳聽,不但是蔑視皇帝,說老百姓随時可以傾覆皇室,而且語含威脅,大有當場要将皇帝翻下水去之勢。
乾隆一生除對祖父康熙、父親雍正心懷畏懼之外,幾時受過這般威吓奚落的言語?不禁怒氣潮湧,當下強自抑制,暗想:“現在且由你逞口舌之利,待會把你擒住,看你是不是吓得叩頭求饒。
”他想禦林軍與駐防旗營已将西湖四周圍住,手下侍衛又都是千中揀、萬中選、武功卓絕的好手,諒你小小江湖幫會,能作得甚麼怪?于是微微笑道:“荀子曰:‘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
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
’帝皇受命于天,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仁兄之論,未免有悖于先賢之教了。
”
陳家洛舉壺倒了一杯酒,道:“我們浙江鄉賢黃梨洲先生有幾句話說道,皇帝未做成的時候,“荼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産業。
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如當然,曰:此我産業之花息也。
’這幾句話真是說得再好也沒有!須當為此浮一大白,仁兄請!”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乾隆再也忍耐不住,揮手将杯往地下擲去,便要發作。
杯子擲下,剛要碰到船闆,心硯斜刺裡俯身一抄,接了起來,隻杯中酒水潑出大半,雙手捧住,一膝半跪,說道:“東方老爺,杯子沒摔着。
”
乾隆給他這一來,倒怔住了,鐵青着臉,哼了一聲。
李可秀接過杯子,看着皇帝眼色行事。
乾隆一定神,哈哈一笑,說道:“陸仁兄,你這位小管家手腳倒真靈便。
”轉頭對一名侍衛道:“你和這位小管家玩玩,可别給小孩子比下去了,嘿嘿。
”
那侍衛名叫範中恩,使一對判官筆,聽得皇上有旨,當即哈了哈腰,欺向心硯身邊,判官筆雙出手,分點他左右穴道。
心硯反身急躍,竄出半丈,站在船頭,他年紀小,真實功夫不夠,一身輕功卻是向天池怪俠袁士霄學的,但見範中恩判官筆來勢急勁,自知武功不是他對手,隻得先行逃開。
範中恩雙筆如風,卷将過來。
心硯提氣一躍,跳上船篷,笑道:“咱們捉捉迷藏吧!你捉到我算我輸,我再來捉你。
”
範中恩兩擊不中,氣往上沖,雙足一點,也跳上船篷,他剛踏上船篷,心硯“一鶴沖天”,如一隻大鳥般撲向左邊小船,範中恩跟着追到。
兩人此起彼落,在十多艘小船上來回盤旋。
範中恩始終搶不近心硯身邊,心中焦躁,又盤了一圈。
眼見前面三艘小船丁字形排着,心硯已跳上近身的一艘,他假意向左一撲,心硯嘻嘻一聲,跳上右邊小船。
哪知他往左一撲是虛勢,随即也跳上了右邊小船,兩人面面相對,他左筆一探,點向心硯胸前。
心硯待要轉身閃避,已然不及,危急中向前一撲,發掌向範中恩小肚打去。
範中恩左筆撩架,右筆急點對方後心,這一招又快又準,眼見他無法避過,忽然背後呼的一聲,似有一件十分沉重的兵刃襲到。
他不暇襲敵,先圖自救,扭腰轉身,右筆自上而下,朝來人兵器上猛砸下去,當的一聲大響,火光四濺,來人兵器隻稍稍一沉,又向他腰上橫掃過來。
這時他已看清對方兵器是柄鐵槳,使槳之人竟是船尾的艄公,剛才一擊,已知對方力大異常,不敢硬架,拔起身來,輕輕向船舷落下,欺身直進,去點艄公的穴道。
蔣四根解了心硯之圍,見範中恩縱起身來,疾伸鐵槳入水一扳,船身轉了半個圈子,待他落下來時,船身已不在原位。
他“啊喲”一聲尚未喊畢,撲通一響,入水遊湖,湖水汩汩,灌入口來也。
心硯拍手笑道:“捉迷藏捉到水裡去啦。
”
乾隆船上兩名會水的侍衛趕緊入水去救,将要遊近,蔣四根已将鐵槳送到範中恩面前,他在水中亂抓亂拉,碰到鐵槳,管他是甚麼東西,馬上緊緊抱住。
蔣四根舉槳向乾隆船上一揮,喝道:“接着!”範中恩的師叔龍駿也是禦前侍衛,忙搶上船頭,伸手接住。
範中恩在皇上面前這般大大丢臉,說不定回去還要受處分,又是氣,又是急,濕淋淋的怔住了,站着不功,身上的西湖水不住滴在船頭。
龍駿曾聽同伴說起心硯白天在三竺用泥塊打歪袖箭,讓禦前侍衛丢臉,現在又作弄他的師侄,待他回到陳家洛身後,便站了出來,陰森森的道:“聽說這位小兄弟暗器高明之極、待在下請教幾招。
”
陳家洛對乾隆道:“你我一見如故,别讓下人因口舌之争,傷了和氣。
這一位既是暗器名家,咱們請他在靶子上顯顯身手,以免我這小書僮接他不住,受了損傷,兄台你看如何?”乾隆聽他說得有理,隻得應道:“自當如此,隻是倉卒之間,沒有靶子。
”
心硯縱身跳上楊成協坐船,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楊成協點點頭,向旁邊小船中的章進招了招手。
章進跳了過來。
楊成協道:“抓住那船船梢。
”章進依言抓住自己原來坐船的船梢。
這時楊成協也已拉過船頭木杠,喝一聲“起!”兩人竟将一艘小船舉了起來,兩人的坐船也沉下去一截。
衆人見二人如此神力,